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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6-68(三):選擇-善良(不堪回首之四)

(2025-08-28 16:07:39) 下一個

在暴力橫行的年代,善良是人間至寶。聖經的《士師記》和《路得記》,記錄了相同時代的人和事:  《士師記》充滿腥風血雨;《路得記》卻充滿愛心陽光……。

選擇的能力

我在文革風暴的那些年,讀了雨果的《悲慘世界》和《九三年》,法國大革命的血腥令我十分震驚;但我也發現,斷頭台的血腥,卻令有些人十分興奮,甚至大呼遺憾“未能生逢其時”。在同樣的時代,不同的人會選擇不同的生活方式;在暴力橫行時,一個善良而有獨立思考能力的人,還是可以避免暴力,避免傷人的。

一位德國法官,在柏林牆被拆毀之後,對一名原東德士兵的判決,與中國“不計前嫌”的理念全然不同。那位東德士兵曾是守衛兩德邊境的軍人,他曾經開槍打死了一名企圖越境的東德人。柏林牆倒塌之後,他因殺人罪受到審判。他辯稱自己是在執行命令,不該讓他為殺人承擔任何法律責任。法官說:“上司命令你開槍阻止人越境,卻沒有命令你必須將越境者打死,你的槍口抬高一點,這人就不會死亡”。

倘若中國的法官也這樣執法斷案,那麽,文革中有無數暴力民眾,都會被判刑入獄。那樣的話,社會秩序是會更壞還是會得到改善呢?至少,群眾的個體責任感會得到提升。

那麽在文革的暴力和黑暗中,有沒有一些比較正麵的人和事呢?

選擇善良

1969年我們從邊疆農場去蒙自,當年的小火車速度超慢,不能直達蒙自,路上要走上兩天。第一天下午,我們在芷村站下車。

在芷村站的小飯館吃飯時,遇到一位天津女子。搭上話之後,都說隔二百四十裏,天津人北京人也算老鄉了。她看我們無處住宿,就主動邀請我們晚上住在她的宿舍。

晚飯時,她邀請了另外幾位天津老鄉一起吃飯聊天。說起那幾位男同鄉都曾“站錯隊”,被視作“階級敵人”。造反派對他們的懲罰,是在地上鋪一層從火車頭卸下的焦炭灰渣,命令他們在上麵爬。兩旁的人手持大棒,痛擊這些爬行者。天津女子本不問政治,昏頭昏腦成了造反派,也拿著大棒站在路邊行刑。她不能拒絕,拒絕就是同情敵人。

於是女子的手舉得很高,喊聲很大,大棒卻是輕輕落下。而其他的打手卻下了狠力,其中一位天津男子被打落好幾顆牙,斷了四條肋骨。他當晚吐血不止,眼看性命不保。女子和天津同伴偷偷去拜訪一位隱姓埋名的老中醫,老人一開始不肯開門,後來聽說有人性命交關, 才給了他們一棵珍藏三代的救命藥材“雪上一枝蒿”,救了男子一命。

在暴力橫行的年代,這善良女子是人間珍寶。舊約聖經的《士師記》和《路得記》,都記錄的是黑暗時代的曆史。《士師記》充滿腥風血雨,人的惡行令人發指;《路得記》卻陽光燦爛,命運淒慘的婆媳二人,以愛彼此扶持,書中的人都充滿愛心和犧牲精神。 在黑暗世代,更考驗人的良心和品性。

選擇美

這位天津女子外貌憨厚,談不上美;說話很少,也談不上伶俐。但是她心地善良,也懂得欣賞和珍藏美。我在上小學三年級的時候,讀了一部哈尼族的長篇敘事詩《阿詩瑪》,詩中的少數民族風情令我十分向往。後來這個故事被拍成了彩色電影,片中的風景和女主角都美到無以複加。這部電影本來是國慶十五周年的獻禮大片,但是還沒有上映,就被文藝旗手Jiang 夫人定性為大毒草。所以,人們隻是聽說過阿詩瑪,卻從未看見過這部片子的任何影像資料。

沒想到那天晚上,在天津女子的宿舍裏,她默默地拿出一張《阿詩瑪》女主角楊麗坤的劇照遞給我;盡管隻是黑白照片,也令我十分驚豔,楊麗坤比其他當時女明星更美麗單純。可惜她本人的命運很慘,文革中她被不斷地公開批鬥。聽說她除了挨鬥,又慘招欺騙。有人假裝同情她,和她談起戀愛;當楊全心投入之後,突然發現這是一個十分嫉恨她的女子,裝扮成男人來耍弄和欺騙她的感情。楊麗坤當即精神崩潰,進了精神病院。

選擇扶助

在那些艱難的紅色歲月,我遇見過許多好心人。比如我們被趕出家門時,身上沒有戶口本糧本,沒有辦法買到食物,眼看都要挨餓。我去海澱糧管所,求他們先借給我一些糧票油票(我先打借條,以後拿到糧油票再歸還),這完全違反了他們的紀律,但是他們爭論了一番之後,還是借給我,讓我們免去忍饑挨餓。

當我住在中央樂團期間,認識了新朋友,她們都沒有歧視我,真心愛護我。

我下鄉之後第一次返京,手頭沒有證件和介紹信,心裏甚怕被抓走(比我晚走幾天的一位朋友,就在火車上被抓住,送回了農場)。當火車上開始查證件和介紹信時,我以為要被抓了。沒想到坐在旁邊座位上的工人,大概從我的驚恐表情中猜出我的狀況,就小聲對我說“不要怕,不要出聲”。等軍人來到麵前查票和證件時,他主動拿出工廠的介紹信,說我和他是一個單位的。

另外一次在火車上,我被列車員羞辱,旁邊立刻有天津知青(不認識的男生)站起來替我擋駕,甚至大罵列車員,逼得她隻得退場。還有一次在火車上,我身體臨時出了些狀況,旁邊坐的一位醫學院畢業生立刻救助我。

當我在昆明站外,又累又困幾乎要躺倒路邊時,一位鐵路員工小姐姐主動走過來關心我,並且帶我到她的宿舍休息。我一下子睡得太沉,甚至誤了火車。

在昆明我還曾加入聾啞人的隊伍,和他們一起逛公園;有一次在滇池附近,路邊公園的野餐者見我孤獨行走,就邀我和他們一同歡聚野餐。

我曾遇到火車超員,車門被堵住上不了車,車內就有同情者打開車窗,車外的人把我舉起塞入車內。我和這些人都是萍水相逢,此生隻見過一次麵。

這樣的好人和好事,我遇見過很多次,一直深深銘記在心。中國大部分的老百姓真的是非常善良,非常樂於助人的。

選擇惡

隻是,惡人雖然不多,其能量和破壞性卻超級大。內心邪惡的人會從作惡中得到了極大的快感,甚至會上癮。普通人“上癮”是傷害自己,惡人“上癮”卻是傷害他人。中國自古就有周興、張獻忠之流,以折磨人和殺人為樂,借此發泄內心的惡欲。

這類人,在平常年代不得不壓抑心中的惡毒,因此很有欺騙性。一旦法律失效,他們的殘暴本質立刻暴露無遺。普通人在作惡施暴之前,多少會有點膽怯;之後也會受到良心譴責;這種人的良心是麻木的,在作惡之前不會畏縮,在作惡中會感覺驕傲和爽快;在作惡之後並不會內疚和懺悔。

文革中這類惡人大展身手。他們沒有良心,又能狡詐地抓住機會,下手極狠,發泄得極徹底。可悲的是,這類人始終沒有受到審判,也不被追究責任。以他們狡猾善變的特性,甚至比許多普通人活得更自在。

一個民族能產生並容忍這種敗類,是因教育出了偏差。若家庭和學校都缺乏是非與正義的教育、社會又缺乏完善的法律規範,不追究凶手的個人罪責,不追究凶手的個人罪責,那麽,惡人惡事定會不斷蔓延,苦難的輪回將永遠無法打破。

更可悲的是,如果傳統文化中缺乏“懺悔”的環節,無論生活水準怎樣提高,也是是對“惡”缺乏免疫力的族群。

我深愛生活過的這片土地,永遠記得那些愛護和幫助過我的善良人。我也深深地為那些受難者悲哀:甚怕紅色風暴卷土重來。六十年已經過去了,期盼曆史不要再次輪回。

當我讀到舊約先知耶利米的禱告:“耶和華啊,求你記念我如茵陳和苦膽的困苦窘迫!……我們不致消滅,是出於耶和華諸般的慈愛,是因他的憐憫不至斷絕。每早晨這都是新的,你的誠實極其廣大。”(哀3:19-23)立刻淚如雨下。

感謝主,靠著禰的慈愛恩典,我們走出了紅色風暴的陰影。求主紀念我的同胞,要行在光明和公義之中;不要再讓悲劇重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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宏揚道德 回複 悄悄話 巴金先生曾希望建立一個文革博物館,可惜,由於種種原因未能如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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