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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 大炮營長(上)-- 特殊材料 “哭著樂”係列之二十六

(2022-07-25 17:02:12) 下一個

大炮營長的來頭

大炮營長的稱呼來自他的綽號“朱大炮”,他人如其號,說話、行事都像開炮。大炮營長有一個女性化的名字,朱玉芳,不知道他爹娘為何給他起了這個名字(或許是當年的潮流,主席不是也叫潤芝嗎)?朱玉芳這個名字大概除了在學校和軍隊點名的時候,無人會用他的大名稱呼他。

在雲南生產建設兵團第十六團,大炮“營長”赫赫有名。其實按照兵團的建製,地方幹部隻能是副職,所以他是付營長。不過第十一營是後來組建的,以七營一個邊遠的連隊為基礎,新成立了一個營。原來現役軍人一個蘿卜一個坑,沒有多餘的人,所以營長的位置出缺,他就被算作一把手了。其實大炮營長早在文革前就已經是溪東農場的場長了,隻是文革中他成了黑幫。剛開始組建“革命委員會”的時候,也沒有把他“三結合”進來,所以他的職務是被降了。不過他根本不在乎,他更在乎能有機會“做事”。

大炮營長是河南人,據說他出身不好,他原先的成分先是 “破落地主” (屬於黑五類)。後來有一次(好像是1971年),他去河南探親(他老婆在河南)。回來的時候,頭上纏著髒兮兮的紗布。我們問他出了什麽狀況,他說在鑽火車時過早抬頭,把頭撞破了。我心想,您命夠大的,如果當時火車開動了,您的命就沒了。

大炮營長一點不在乎頭上的傷口,他這次回鄉收獲很大。他非常興奮地告訴我們,經過“落實政策”,他父親的成分被改為中農了。

   他1944年參加八路軍,可能因為當年他的家境還算富裕,大炮營長上過高中,在部隊中算是大知識分子了。他在農場讀中央文件和宣讀上級政策時,都有比較合理深入的理解,運用得也很合情合理。

解放戰爭時期,他跟著部隊南下,一路打到了雲南.

 後來就地轉業到農墾局,負責雲南農墾局局長江洪州的警衛工作,再後來被派到河口開拓中國自己的橡膠農場。

與大炮營長相遇

1969-1971年,我和一位好友高人,在階級鬥爭你死我活的六營三連忠心促生產,本分割膠。卻因年輕氣盛,不知道最危險的事情是說真話。因為腦子不夠用,常說真話,處境就越來越危險,常被當成反麵教材,被修理的萬念皆灰。幸虧有心疼我們的老工人幫助疏通,才得以離開階級鬥爭的風口浪尖,去了遠離河口縣和團部的新建營十一營營部,遇到了也說“真話”的領導。

十一營營部的職工,大都是自各個老連隊抽調去的,一些重慶知青中的優良分子,也被從各連隊抽調上來組成營部警通排。我們的營長便是剛被“解放”不久的朱大炮。

文革前朱大炮是農墾局的出名人物,他擔任溪東農場的場長期間,溪東開出的橡膠山林地最整齊美觀,堪稱一大景觀。

 他的農場種的全是新品種的芽接膠樹,產量、質量都高,農場工人的生活品質也比較好。他在農墾局的雜誌發表文章,認為要發展祖國的橡膠生產,必須“先生活、後生產”,才可以根基穩固、長期發展。為此他在文革中被造反派鬥得幾乎喪命,卻仍然沒學會老老實實,還是常常亂說亂動。

老工人告訴我們,開鬥爭大會時,造反派喊道“反革命走資派朱大炮,夾著尾巴滾上台”,他竟然抓了一把稻草,夾在褲襠下,跟頭把式地滾上了台,頓時把嚴肅的鬥爭大會變庸俗了,底下的人忍著不笑,口號也喊不響亮了。

他親口告訴我們,有一次開鬥爭大會時,一個批判他的人發言說,要奪他的權,他越聽越氣。開完批鬥會,把他押下台時,他趁押解的人不備,衝上去打了發言者好幾拳,邊打邊罵“我早都沒權了,權都在你手裏,你他媽的還奪什麽權”。之後自然是被上了手銬腳鐐,又被打得個半死。

我們到十一營時,朱大炮剛被解放不久,原溪東農場的場長位置早被新人占了,他這個有開拓精神的人,很高興到一個新建營來當頭。十一營的營部隻有一排磚瓦房,主要做辦公室、衛生所什麽的。

  他身為營長的,也和大家一樣,住在茅草屋內,我們正好住在他家對麵的草屋裏。

反常態的生活

老工人都說他是好人,我們起初可是體會不到。他行為十分反常:比如說他有老婆和三個兒子,可是老婆常年住在河南老家,農場隻有他和三個兒子,父子之間常常動手打架,吼得左鄰右舍都能聽見。周圍的老工人本當裝聾作啞,可他們開演激情武鬥戲時,動靜大的令旁人難以置身事外,不得不硬著頭皮去勸架。好歹大炮營長胸懷坦蕩,不以為恥,旁人勸得也還心安。

記得他大兒子名字叫金鵬,二兒子小名叫“貓”,兒子們都比他壯,但是當父子打架對峙時,兒子們都不如他有氣壯山河的架勢,一個幹柴禾棒子抓在大炮營長和柴禾同樣粗糙的手裏,倒像拿了一杆鋼槍。他的三個兒子長得都不像他,大兒子尤其有些文縐縐甚至憂鬱的氣質,雖然這並不影響他和父親動手幹架。

他們父子四人,不但不做飯,好像也不洗衣服,盡管那裏最不缺的就是水,隻消半分鍾就可以下到河邊。河口的雨水也多,他們雖然不洗衣服,但是一下雨父子四人的衣服就搭在鐵絲上淋著,大概就算洗了,太陽出來,很快幹了就可以穿上。所以被他們晾曬過衣服的鐵絲我都不想搭衣服,總覺得連鐵絲都是餿臭味道的。因他的不修邊幅,我們大可以用五官感覺來取代政治嗅覺,甚至不用眼觀耳聽,遠遠就可以聞到大炮在逼近。

家裏既沒有女人,朱大炮又常常一忙就來不及去食堂打飯,餓得不行就在營部各家亂竄,看人家吃什麽,就趕緊跟進去吃。軍務參謀有一次告訴我,大炮營長看見他們家有掛麵,就去要求吃,給他煮了三斤多掛麵,他才算吃舒坦了,骨瘦如柴的肋骨下麵挺起個圓圓的肚子。大炮營長雖然外表粗魯,卻是有文化底蘊也是很懂分寸的,他又受黨教育多年,所以他從來不會向女知青要東西吃。

  朱大炮雖然瘦,精氣神卻很足。他平常隻穿背心短褲,胳膊、腿和幹樹枝一般,每個骨節都露崢嶸,好像隨時可以折斷。一張幹瘦的臉,下半截垂著三、四圈皮,頂上頭發根根直立,兩眼總是像張飛一樣圓睜著,眼睛呈青黃混濁狀態,卻絲毫不減威懾力。

他表情最可愛時,便是說到哪個年輕人特別能幹活,或者生產有了什麽新起色。這時候他嘴角微翹,眼睛眯起,笑紋慢慢漾開,滿臉皺紋像蜘蛛網掛著露水透著陽光,全沒有了平常那仿佛隨時要開炮罵人的可恨樣子。

那個年代政治術語鋪天蓋地,政治謀殺防不勝防。大炮營長卻絲毫不受影響,似乎很快忘了他前兩年被鬥得很慘。有一次場部發生了反革命事件,在男廁所的糞坑裏發現了一張有毛主席像的手紙,後來查明是某位重慶知青的作為。

有人那階級鬥爭的神經立刻亢奮起來,想掀場風暴什麽的。營長卻隻是小範圍地開會批評一下了事。大炮營長除了酷愛生產,也喜歡運動,常發童心。他發現那褻瀆主席像的年輕人乒乓球打得不錯,就興奮得很,老是要求和人家打球。

那險些被專政的愣小子乒乓球打得著實不錯,腦子卻不夠用,他總是讓營長輸得稀裏嘩啦。即便那次犯了“大罪”被營長保護下來,他也照樣不識時務。大炮營長卻不以為杵,依然喜歡和他對決,屢戰屢敗,屢敗屢戰,隻要有的打,不論成敗心裏都十分舒坦。

 

上篇完,請看中、下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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