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鄉雜記】 12人生四季

 

人生四季

   這幾年越來越鍾情秋天了。不為別的，隻因我們這一代人，尤其知青朋友都已走進人生的秋季，入眼的點點滴滴便似乎都有了象征的意義。細想起來，確乎人的一生就如同一個輪回的四季。時光每天無聲無息、渾然不覺地偷走你的年華，一轉眼就要到我們下鄉去江永的50周年了。隻不過天候總有些變化，人生圖畫便也有了不同的景色。這大概就是老祖宗說的“天人合一”罷。

   我們的春天是一幅水彩畫，色彩稍稍淡薄卻仍不失勃勃生機。枝頭的細葉、粉嫩的桃李、茸茸的小草看似柔弱，卻都生命力頑強，在春寒料峭、春旱或淫雨中保持著自己單純的色彩。不曾聽說過電視、遊戲機，沒有五彩繽紛的玩具和漂亮的衣服，小人書、算盤珠、陀螺、鐵環、橡皮筋甚至磚頭石塊青草樹葉，同樣陪伴兒時歡樂的遊戲，甚至比如今的孩子玩得更有創意；沒有應試教育的煩惱，卻有“多讀課外書”的鼓勵，古今中外、詩詞歌賦、神話童話、科技哲學盡可隨意涉獵；沒有帶空調裝修豪華的住房和“六比一”的重點關愛，卻可以爬牆上樹、三五成群跟小夥伴在外麵盡情嬉戲，結下青梅竹馬、留存一輩子的友誼；沒有因為牛奶巧克力肯德基麥當勞和太豐富的食品而需要“減肥”，卻在長輩舍死嗬護下度過“三年自然災害”，從小知道生活的艱辛……隻可惜，這個春天太過短暫，還來不及思想我們就被迫進入了下一個季節。

   迎接我們的夏天是一幅工筆重彩，大悲大喜、大苦大樂、大損大成、大愛大恨，錐心泣血，刀劈斧鑿般一筆筆刻在心上。料想不到的一場場暴風驟雨，把我們衝進激流又推上浪尖，甚至目睹一些同樣年輕的生命，就此慘烈地停留在他們的花季！意誌和身體的摧殘代替了原本應有的溫馨課堂，可是油燈下依然有苦讀的身影，牢籠也關不住蓬勃的生命。相濡以沫的情感催開了荊棘叢中的野花，被遺忘的角落裏凝結起甘美又苦澀的愛情。當我們回望逝去的青春，一無所有地回到城市，仿佛春天的播種失去了收成！麵對生存，麵對長路，麵對家庭與社會的責任，一代人不得不重新耕耘自己的人生。一條條篳路藍縷的艱難跋涉之路，一個個無休無眠奮爭的日日夜夜，頑強地塗抹著濃墨重彩的生命圖畫。

   秋天來了，這是一幅滄桑卻依然絢麗的油畫。無論明暗，厚重的色彩都一層層累積，一層層豐富，凝重而不失亮麗。時間、空間似乎突然空曠開朗，鬆開的弓弦有了一種特別的柔性與灑脫。回憶像潛流般滲進閑適的心裏，曾經苦澀的酒已變得濃香甘冽，洋溢起一股珍惜與感恩。像濃濃的功夫茶，苦澀後有甘甜的回味，像剛收割完的稻田，依然金黃耀眼飄著稻穗的氣息。收獲不一定豐碩，卻都是自己辛勞的成果；秋景不一定燦爛，卻總有充滿回味的美麗。來，從從容容做點自己曾經想做的事情吧：跟老同學、老朋友聊聊，到想去的地方看看，精神不老發揮餘熱，享受天倫含飴弄孫，學點什麽圓自己年輕時的夢，拿起筆記錄下一代人的曾經……五彩的秋葉，默默地、卻又熱熱鬧鬧地各自綻放著獨特的風儀。

   我們的冬天又會是怎樣呢？那該是一幅恬淡悠遠的水墨畫罷。素白或淺灰的底色上，遠山近樹或濃墨勾勒，或淡墨暈染，留白的，是飄逸的雲帶，封凍的河塘，積雪的曠野，蜿蜒著直到天邊。畫麵似乎有些蕭疏，卻特別耐看。落葉林裏一片少見的光亮清晰﹐平時隱在深處的小路和房屋顯現出來，那裏是住著些睿智而恬淡的長者吧。大片的留白，仿佛隱著他們空靈的思想、靜水深流的心河。光禿禿的枝幹透出一股頑韌的毅力，嶙峋凸凹的山石上，風化的塵土已孕育出新的生命。我們的四季輪回就要結束了，那又有什麽要緊呢，如果保持了自己恣意哭笑的本真，用生命畫出真愛與真美﹐那也是值得的啊！

                                                                                     2013.10.6 於馬裏蘭

    後記：1964年秋，正值高考發榜之際，湖南推廣所謂“桃園經驗”，刮起一股極左旋風。省會長沙的六千多年輕學子，大部分因為“出身不好”，被剝奪上學的權利，發配到湘桂兩省交界的貧困山區江永縣“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成為湖南、乃至全國大規模上山下鄉運動的先驅。直到文革後的70年代，這批知青才陸續返回城市。下鄉，改變了他們的一生！筆者作為其中一分子，曾在鄉下十年。即以此文字，獻給我們下鄉的50周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