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複員回來被整後,正是農村搞單幹的時候。父親母親就賭氣努力地過自己的小日子。家裏種著地,還養了牲口。地裏收的糧食和秸稈什麽的,都是用自己養的騾子和毛驢馱回家,省了力氣還節省了時間。母親說裝在馱子上的東西都很沉重,兩人要抬到牲口背上都特別費勁。但是父親有辦法,他會捏著牲口的鼻子叫它自己趴下來,他們再抬馱子就省事多了。
父母親還在自己家地裏打了井。在村裏,是第一家在水井上安裝了機械水車, 套上牲口轉圈拉, 就能出水灌溉莊稼。所以莊稼長得比別人家的都好。
母親說打井沒找別人幫忙,都是他倆一個井上一個井下挖的。父親在井下挖,土裝進筐子,母親在井台上用轆轆挽,挽上來土筐提到一邊倒掉,又用轆轆把筐子放下去。等挖到出水時又加上水鬥往外掏水,快速掏完挽上水來,再趕快繼續接著往下挖。母親說,咱家井裏的水最多,天氣幹旱時也有水。
由於頭部有殘留的彈片,又加上回村遭遇的那些窩囊事,父親時常頭疼,經常生病跑醫院,躺下養病。脾氣也變得越發暴躁。母親要安撫照顧父親, 加上生了一大堆孩子,比起其他的家庭婦女,要多幹很多活兒, 多受很多苦,多遭很多罪。
我生於1952年8月2日。聽說我的出生並沒給家裏帶來多少喜悅,因為我已經有了三個姐姐一個哥哥,父母還是希望我應該是個男孩。再加上那時家裏要幹的活兒很多,不光是種著地,為增加收入,也為地裏的莊稼有肥料使,他們又幹起了製作龍口粉絲的副業。父母親顧不過來,我的到來給家裏增加了麻煩,好像成了他們的累贅,便想誰家有想要孩子的就送人算了。正好我們村解放前的第一任黨支部書記張善會家沒有孩子,想要個孩子,母親就打發大姐去叫人家。
大姐後來對我說,當時她還小,傻乎乎的也沒覺得心裏難受,就去把張善會老婆叫來了。人家要把我抱走。當時我姥姥正在伺候我媽月子,見狀生氣不幹了,說:“你們生了孩子養不了就送人,這不就是多著我了嗎?我幹脆走吧!”結果人家也沒敢抱走我。雖然我被留下了,但父母還是覺得給家裏添了負擔,就給我取名叫“多兒”。這樣叫了一陣子,我奶奶聽著不順耳不耐煩了,說:“成天‘多兒’呀‘多兒’呀的,多什麽多?看小姑娘怪機靈的,還是給她起個好聽的名字,叫‘清香’吧!”
再後來,我長大了。有次張善會老婆到我家來,見到我還打趣地說:“你們家的這個‘多兒’還給不給我們了?跟我走吧。”
母親說我出生的那幾年她身體還好,家裏要幹的活兒很多,沒空照顧我。等我大點兒會坐了,就圍著床被子放在炕上自己坐著。有一次,等她忙乎完漏粉條的活兒跑過來喂奶時,發現我自己鑽進被子裏頭去了。當她掀開被子,一股開鍋一樣的熱氣撲麵而來,隻見我打了個激靈,滿身的汗像從水裏撈出來的一樣。母親後來對我說,要是再晚一會兒啊,可真就把你給焐死了。
母親和大姐常說我小時候愛發燒,她們想挨幾天就會好了。可是有時候不給治療就是不好,瞪著小眼睛也不死。等他們倒出空來抱著我到醫院,花十多塊錢打一針青黴素就好了。那時候的十來塊可是個不小數目啊!
新中國剛剛成立時,百廢待興,國家提倡多生孩子。聽母親說,那時誰生多了孩子,還能得到“英雄媽媽”的稱號。人們也有多子多福的思想,都不會搞計劃生育。孩子隨便生,哪家都有六七個孩子,生十個八個的也不稀奇,生仨倆個的倒是少數。所以對待“孩子”也沒有像現在的“孩子”這麽嬌貴。我還記得小時候我們村東南方向,有一條“死孩子溝”,是村裏專門用來埋死孩子的。母親囑咐我們不要過去。我拾草拔菜從來不敢去那兒。有一次走錯路誤入溝邊,看見溝裏一個個用稈草包裹的又沒有埋嚴實的坑,那裏麵······唉!真是嚇得心驚膽顫,拔腿就跑。嚇得我幾天都睡不好覺直做噩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