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老了,背倒是沒有太駝,可個子明顯矮了許多,耳朵眼睛也不好使。我小時候看著母親總愛拿一根火柴棍,撕點兒棉花,繞到火柴棍上成個棉簽。把棉簽伸進耳朵裏轉一圈,往外拭膿。那時候不知道這是中耳炎。現在回想起來母親讓這個病纏了一生,我們怎麽不知道給她治呢?大外孫女給買的耳機,母親戴了一陣子。後來說噪音太大,怪鬧心的,也不願戴了。年紀大了耳聾越發嚴重,最後幹脆就聽不見了。跟她說話得趴到她的耳朵上,還經常打岔。家裏屋門是暗鎖,有時母親要是關上門了,父親沒有帶鑰匙,那就甭想進家了。窗戶上都安了鐵欄杆,又爬不進去,非要等到她有事出來才能開開這個門。父親說沒有辦法,隻好在院子裏等著吧!
母親眼睛看不見也不愛戴眼鏡,看什麽都要把物件緊靠到眼睛上。腿腳也不中用了,給她買了個拐杖,她也不愛使喚,說拄著怪難看的。
有一次我說:“媽,你覺沒覺得自己老了呀?”母親感慨地說:“好日子太不抗混了。小時候的事兒好像還在眼前,怎麽說老就老了呢?”說著還小聲唱起了她小時候的歌。看得出她是多麽不想老啊!
母親一生辛辛苦苦地把自己的八個孩子養大,年老又有一幫外孫外孫女在她身邊上學,伺候吃喝。尤其是我的大女兒,在母親身邊跟著上小學上中學,甩都甩不掉。好在她們彼此都很是喜歡。反正母親也夠操心的,每當外孫女上完晚自習,母親都派父親拄著拐杖,到後麵行人不多的大路口那兒等著接她,生怕我女兒遇上壞人野獸什麽的害怕。晚上睡到半夜,父母親都要起來到女兒睡覺的小屋摸摸看看,害怕爐子萬一有煤氣泄漏中了煤氣。但母親說這樣好,要不兩個老人沒時刻沒鍾點兒的,吃飯睡覺都沒規律。這樣能逼著我們生活規律,看著鍾表做飯有個盼頭。
提到我大女兒考大學,母親總會有一些遺憾:“如果她能再努力使把勁兒會考得更好點兒。要是她肯複讀一年準能考個好大學,那樣我是不是臉上還會有光些。”母親總覺得她伺候了十來年的貼身外孫女,應該上個名牌大學,不然就覺得沒盡到責任似的。我說一切都隨她的便吧,她不願複讀,希望自己早一年畢業早一年上班掙錢。現在找了個好工作幹著,挺好的。“好是好啊,總沒有上個好大學好哇,念的書底厚實點兒一輩子都有用。”
外孫外孫女都上大學走了,母親又接上照看小孫女。母親對孩子們的事,從不推辭,總是能幫就幫。
有一次,母親還高興地說:小孫女長大點兒了,像個小尾巴似的,我走到哪兒她就跟到哪兒。長得漂亮還聰明,我幹什麽她跟著學什麽,我種園子她也跟著忙乎。我說那茄子壟上怎麽出了一堆兒一堆兒的紅小豆苗啊,肯定是她種的。說著那有點兒凹的笑眯眯的眼裏流露著幸福的神彩。
有時候母親也發愁:你說老了,這兩個老東西不能動彈了咋辦哪!我說到我家去吧。她說俺哪兒也不想去,還是在自己家自由自在得好。她還說舍不得大菜園子,舍不得大雞窩裏那幫下蛋的雞鴨,還想年年在這孵小雞小鴨呢。母親覺得隻要自己能活動,還是自己伺候自己好。
母親的一雙手從來沒有閑著過,除非她重病臥床不起,手裏始終在忙活著。一輩子除了針線不離手,到老了還學會了編籃子。是那種用打過包裝的塑料帶子編的。跟誰學的我不曾問過也沒記得她說,隻記得她編過大大小小的籃子。有圓的,有方的,還有扁的。白色的,紅色的,綠色的,灰色的,藍色的,花花綠綠格格的,還有兩麵帶有花朵的。各種各樣,應有盡有。
那種塑料帶子都是二姐和小弟弟到處撿來的。父母親還到小賣店去跟人家說,拆了包裝後塑料帶子別扔了給留著。等編好籃子後也不忘給人送去一個。叫我們這些孩子留心收集了塑料帶子給她捎去。特別囑咐要是看見那些帶色的一定留好捎過去,她喜歡搭配著顏色編花的。
母親都是叫父親找來粗鐵絲,用鉗子窩成各種尺寸的圓圈或方框作籃子的口沿兒,還要窩一個高矮合適的提手,纏上塑料帶,編好的籃子很是好看。我沒有看見她如何編織。父親告訴我說,那段時間你媽編籃子的興趣可高呢!白天編,晚上編,有時睡一覺醒來,還要起來編。
編好了籃子就開始分,凡是親戚朋友都用過母親編的籃子。母親性格和善,與人交往從不讓人家吃虧,凡事都是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要了人家東西,從不忘還個人情。她說咱們沒有多錢買好東西,花點兒力氣自己生產點兒,人家也會覺得是個稀罕物兒。籃子拿著到菜園摘菜,到商店集市上買東西既方便又好看。她還特地挑了幾個最好看的給我。“這是我媽編的。”我逢人就愛說,為我媽有雙靈巧而勤勞的手感動驕傲。
母親說:“人老了,沒有人愛搭理,不給人家點兒好處,誰有空有心跟你說句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