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文化大革命過後,1979年國家實行了不唯成份論,給受迫害的人平反摘帽,取消了四類分子,又取消了地主富農成分。我如釋重負,放下了沉重的思想包袱,走進了平常人的隊伍。
那時下鄉的知青大批返城,農場的機關、學校、衛生部門嚴重缺人。隻有小學文化的我,竟被推進了十二連小學校教書。那可是我熱愛的,想都沒有想到我能幹上的工作。不光是母親,全家人都為我能進學校工作高興。
那天是我們連隊的黨支部書記培清同誌,拿著課本到我家來問我,“你會不會拚音字母?能不能去學校代課啊?”我接過他手裏拿的好幾本小學教科書,翻了翻馬上就說:“書記,這些我都會,但就不知道會教不會教。我來試試吧!”
永遠記得那天,1979年3月21日。我大女兒剛剛17個月不到一歲半。
當時小學是五年製,北京知青紅曼返城後,十二連隻剩下兩名任教老師,教四五年級的國清老師,他的夫人教一年級的錦燕老師。我到學校便是接任空缺的二三年級的教學工作。人數不多,兩個年級也就十來個學生。
進學校後,這兩位老師可沒少幫助我。叫我聽了他倆三天的示範課,教我寫教學筆記,使我很快地熟悉了課堂教學的基本技巧。我十分珍惜這個機會,在短短的一學期的教學中,一邊利用現有的知識教著學生,一邊如饑似渴地補習著小學教師應知應會的基本技能。我把小學的教科書統統溫習了一遍,數學書裏的數學題全部做一遍,不懂之處虛心請教那兩位老師。
努力有了回報,我在1979年暑假的教師轉幹考試中,取得了數學語文兩門都是80分以上的好成績。由於教齡短,不足三年,被批準為“以工代幹”教師。這意味著我不再是臨時代課,可以較長時期從事教學了。隊長徐殿臣同誌後來告訴我,教導主任徐盛池下連隊征求對我繼續教學的意見,連隊領導一致表示同意。徐隊長還對我表示了祝賀。那年通過考試篩掉了一些考試不及格的老師。
母親知道後高興得了不得。她對我說:“這下你實現了小時候的夢想了,在學校可要好好地幹啊!”
通過那次考試,我深知自己這點兒文化不夠。到現在印象最深的是考試的數學中有一道減法題,減數比被減數大,不夠減。有的人問監考老師怎麽辦,監考老師說用負數表示。我就想負數是什麽數啊?不會做。還有語文試題中的語法修辭,劃分句子成分我都不知是什麽。因為我根本就沒學過啊!多虧了那次考試題85%是小學題目,要是再多點兒初中的,我可就傻眼了。
從那以後,我就找來了初中的課本,做完教學和家務,哄孩子睡覺後,開始啃起了初中課程。大姐夫還給我找了一本語法修辭的書,講得是詞與詞組再到句子結構的知識,我就一點兒一點兒地學起來。從正負數開始學習代數,記得那些因式分解好難,好多天都翻不過去一頁。
農場也大力加強培養因文革荒廢學業而缺乏係統知識的教師隊伍,頻繁地利用星期天假期給我們這些不具備教學資格的教師舉辦各種學習班補習班。分場經常請中學老師給我們小學老師補初中課。記得有個叫王正剛的老師講代數,一次講好多,我也聽不懂,一上午隻記住了個“嘮格兒”。是什麽東西也不知道。沒有辦法,還是回家自己慢慢翻書看吧!隻覺得代數真得好難。由於文化程度低,出過好幾次洋相。學代數時,隻知道兩個半圓對起來的x,而不認識大寫X。我就問身邊的同事怎麽讀這個字母,她說讀艾克斯呀,你連這個都不知道啊?唉,我真的不知道。
我喜歡學習語文,看一遍有一遍的效果,學一點兒就能記住一點兒。不像代數那樣學不會就等於白學。記得中學有位叫陳仰能的老師,給我們講課,那些成語張口就來。我特佩服他,聽了都記在本子裏,回家抄在紙上,裝在口袋裏,得空兒就拿出來背上一個,一個一個地積累。
第二年,學校發了一套中等師範教材,叫我們自學。我很喜歡學習語文基礎知識,抽空從字、詞、句一點兒一點兒地學。還自學了《小學算術基礎理論》,從中學到了很多教學教法。
我常說,我隻有一個腦子,看起書來就會忘記了其它事情。常常是往爐子上放上飯鍋了,到了時間就忘了端下來,燒壞了好幾個。
我生二女兒休產假,孩子在身邊,我躺著學習那本《小學算術基礎理論》。睡著了,書掉到孩子身邊沾上了孩子的大便。沒有辦法,書還沒學完哪!醒來撿起來擦一擦還接著學吧。56天的產假,我因為牽掛著學生,又覺得自己是超生,隻休了42天就回學校上班了。
後來教委給我們統一印發了中等師範預備班教材,還利用假期星期天統一集體組織學習。我經過三年的學習,才考上了八五級中等師範函授班。
去分場學習開會,就把年幼的孩子扔給母親照看。多了探望母親的機會,母親也為我吃了不少累。母親後來說我二女兒小時候特別能哭,我開會去了,她會睜著眼看著人哭,怎麽也哄不好,氣得要命。可到了鍾點兒,還是催著我趕快走。母親特別希望我能多學點東西,好在教師隊伍裏留得住。她多麽希望她的孩子能有點兒出息,幹點兒文化人的工作啊!
我也是不負她的所望,如饑似渴地利用一切機會,一邊補習著自己的文化課,一邊教著學生。盡心盡力地滿足著母親的也是我自己的心願。
自打進了學校,我經曆了無數次大大小小的考試。三年的中等師範的函授預備班,四年的正式中等師範函授班,還有小學教材教法會考以及轉幹考核考試等等太多太多。
記得我轉幹考試,那會兒說三門總成績得180分以上的,才能參加被考核。我著急早點兒知道考試成績,讓在總場衛生院工作的大姐去打聽我的分數。大姐查到後高興地告訴我說:人家說這個人真會考,正好是180分。我終於鬆了一口氣。因為隻有10%的人進入考核範圍,農場為了擴大轉幹範圍,把分數一降再降,一直降到了150分,才有大多數教師可以轉為正式幹部,成為正式的公辦小學教師。
我付出了很多很多的心血。丈夫也替我承擔許多家務活兒。每取得一點兒成績,全家人都為我高興。父母親更是為我終於成為一名合格的小學公辦教師而欣喜驕傲。
我由普通工人轉成國家幹部,評上了小學教師職稱,工作之餘補上了缺失的文化課程。我由衷地感謝農場對我的培養,感謝一起工作過的同事對我的幫助,感謝自己的努力和全家人對我的鼓勵支持與幫助,從心底感謝父親母親為我照顧孩子的辛勤付出。
經常出去開會學習走娘家,我和母親都沉浸在幸福之中。父親也樂在其中,常常是我一去他就湊上前來,聽我和媽媽說話,也跟著問這問那。
記得有一次,我不高興了,那是在總場的一天晚上,我累得要命,就想先眯一會兒,不想說話。可父親又湊上跟前來打聽這打聽那。“哎呀,我想睡覺了!”我大聲喊了一聲,就不管不顧地躺下睡著了。不知那時老人心裏是啥滋味。
那時候真的很累。我一大早起來,得騎18公裏路的自行車,從連隊趕到分場坐公共汽車,再趕去40公裏外的總場。那時沒有鋪砂石路,挺光溜的公路一下雨,就騎不了自行車了。那我也不肯落課,起個大早,光著腳提著鞋,走出十幾裏有砂石路的地方,找個水灣兒洗洗腳再穿上鞋。學習一上午,過去吃頓飯和母親說個話,下午又得繼續去學習。晚上回來就想先休息一會兒。可能是多日不見,父親是稀罕才湊上來,沒得到我的好聲好氣,現在想想也挺後悔的。
回想起在小學教書的那十年,是自己又重新獲得了上學機會的十年,紮紮實實地學到了一些文化知識和教學技能。當時就想證件證書終於俱全了,就一輩子教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