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候,村裏經常會有盲人宣傳隊來,坐在大街上免費獻唱。有拉胡琴的,有唱歌唱戲曲選段的,還有自拉自唱的。大家都願意圍在一起看他們表演。好像他們到哪個村,哪個村都能管飯吃。
母親說:“豔亭(二弟的乳名)能不能也學學唱歌拉胡琴什麽的,到盲人宣傳隊去掙口飯吃啊?”父親琢磨著是條路,特地去城裏買了一把便宜的二胡,叫二弟弟自學起來。他是用右手握琴撥弦,左手腕拉弓弦。練了一段時間,能拉出《東方紅》的曲調了。有一天,好像是我哥哥帶著弟弟找到盲人宣傳隊,說明意思,但是人家見他隻有一隻手,右手還缺一個指頭,唱歌嗓門也不是太出眾,就沒有收他。以後家裏就打消了這個念頭。眼睛看不清字,也沒有再上學。他總共上了兩年半學。
關於弟弟的遭遇,有一件事,深深地觸動了我內心那處最柔軟的部分。
那一天,我正準備去疃北頭去幹點兒什麽事。穿過大街向北走進賬房的那條小胡同裏頭,忽然身後傳來一聲聲叫唱聲:“親愛的嬸子大娘們叔叔大爺們,可憐可憐俺這沒有眼的人! 親愛的嬸子大娘們叔叔大爺們······”我不禁停下腳步,回頭看去,一位三四十歲的中年男子。中等身材,頭發偏長有點兒蓬亂,衣服有些襤褸。閉著眼睛仰著臉。左胳膊上拐著個簍子,左手還拽著搭在左肩上裝著點兒東西的布袋子。右手拿著根竹竿,身子有點兒前傾,竹竿朝前方撥拉著,點著鋪著石頭有點兒上坡的胡同道路。往前一邊挪動著腳步一邊繼續唱道:“可憐可憐俺這沒有眼的人!親愛的······。”沒有眼的人,沒有眼的人,我頓時淚眼模糊,眼前仿佛出現了二弟弟的身影。是我弟弟是我的二弟弟嗎?忍不住的眼淚像泉水一樣地湧了出來。我的弟弟豔亭將來會不會也這樣啊?心恐慌得不由自主地砰砰跳,隻覺得渾身發冷邁不動腳步。等我回過神來,那要飯的人已經一遍又一遍地叫唱著走到我的前頭了。看著他的背影,我頓時下定了決心,這輩子無論如何我一定照顧好弟弟,絕不能叫我的弟弟淪落到這個地步。
這件事,隻深深地裝在了心裏頭。當時沒敢告訴母親,怕她聯想起來難過流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