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不了在北外的時光( 一 ) 金 弢: 北外德語七七級 —

忘不了在北外的時光( 一 ) 金 弢: 北外德語七七級 —— 一張畢業照帶來的回憶 (修定稿) 1977年的高考,是一次特殊的高考,是我共和國史上唯一的一次冬季大學招生。七七年——是“四人幫”垮台、文革結束的第二年,經過中央45天教委馬拉鬆會議,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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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 弢:中國作家協會的知名人 —— 波恩有個黃老板

(2020-08-19 03:01:01) 下一個

金  弢:中國作家協會的知名人 —— 波恩有個黃老板

我在中國作協外聯部頭尾加起來雖不到四整年,但正趕上 85 年中國改革開放全方位進入一個新階段,外事工作非常繁忙,往往是第一個出訪團的任務尚未完成,人還在國外,下一個出訪團的準備工作業已開始,簽證要提前辦理,這樣僅有一本護照就不夠用,為了工作,我擁有兩本公務護照,到了88 年因德方的私人獎學金,我在完成 “漢堡文化周” 後為能以私人身份留在德國,事先特地去公安局又辦了一本私人護照。這樣,最後一次出訪,我身懷三本有效護照來到德國。

在對德繁忙的外事交流中,我們始終繞不開一個人物,他就是波恩 “香江酒樓” 的黃鳳祝老板。第一次的接觸似乎偶然,我們 16 人的作家團,加上我駐波恩大使館的官員以及就讀波恩大學的我國留學生地陪,共 30 來人被黃老板邀請在他飯店用餐,加上一些外賓,他寬敞的包間餐廳被擠得水泄不通。我因忙於翻譯應酬,具體行政事物由秘書承擔,所以整個過程也不知道哪位是老板。那頓飯是黃老板請的客,是事後才聽說的。

知道他是老板是在全團都已上了車,汽車開始發動,他身著一件退了色的牛仔上衣,手提兩個大塑料袋衝上車來。我因工作需要坐在頭排,汽車快要走了,他沒有時間多說話,甚至都來不及說一句告別話,把兩大口袋的東西塞給我,讓我分給大家。我一看均是世界著名音樂家的 CD,足足有五、六十盤,和鼓鼓的一大口袋巧克力。這兩樣東西,對當時為節省外匯、回國舍不得花西德馬克買禮物的作家們來說,恰如雪裏送炭。大家隻顧著高興,也沒更多地去想這位黃老板怎麽如此熱情好客、慷慨大方。自那次以後,往下幾年的來德作家團都跟黃老板結下了不解之緣。

黃老板跟我們打交道都是主動出擊,我們每個團的行程,他不知從何渠道得到消息,每次我們到達下榻的旅館,他已迎候在位,並給每人準備了見麵禮。還沒寒暄幾句,他就跟我們約定去他飯店吃飯的時間。作家們都很好奇,向我打聽此為何人,我開始也是說不清道不明的,隻知道他不是咱們的使館人員,雖是餐廳老板,但每次用完餐都不肯收錢。後來才知道他是位癡迷中國文化的愛國華僑。

黃老板的事業原則是以商養文。他經營酒樓,把掙來的錢都投資在文化事業上:他辦文學雜誌、開書店、有出版社、搞印刷廠,還親力親為,迻譯中國古代及當代作家的作品,出了一係列裝幀漂亮、文字優美的書籍,是 80 年代最早一批把中國文學譯介到了歐洲,為中國改革開放後向德國乃至歐洲搭建了最初的文化橋梁,寫下了新時期我國文學 “走出去” 方針政策功不可沒的一頁。

黃老板為人謙謙有禮,從不誇誇其談,是個絕對的務實派。工作廢寢忘食,言而有信,極其講效率。他為人低調,凡事不求回報,跟中國文化人建立了一麵傾斜的落差關係。他對人的無私資助時常慷慨到讓人費解。甭說作家團到了波恩他必定上門邀請,那時波恩為西德首都,是我大使館所在地,大多團隊出訪都繞不開去使館匯報工作,這樣每個團一到波恩,就躲不開黃老板的盛情邀請。

不光如此,黃老板還對作家團追蹤陪同,王蒙團、王願堅團、鄧友梅團的訪問重點城市是漢堡,他撇下飯店前來漢堡參加我們的活動,分組活動當翻譯,陪同作家還時時慷慨解囊。一個酒店的老板能放下自己的生意不管,能做到這一步是何等的難能可貴。後來自己做了老板,感受就更加深刻。看得出,他對中國文化的熱衷、對我們這個民族的熱愛達到何等深摯的地步。更為讓人感動的是他的夫人安妮,一個當年德國的漢學姑娘,跟咱們又沒有同根同族血緣關係,但對中國文化的篤愛、對丈夫獻身於推廣中國文化事業的理解、輔助和支持,讓人感慨不已;她跟黃先生一樣,低調內秀,我跟她見過那麽多回麵,至今始終回想不起她曾大聲地說過一句話。對所有的的中國作家來說,她一直是一個默不出聲、從不抱怨、事事有求必應但從不拋頭露臉的女東道主。她上下一身黑色,包括頭發,更凸顯她的內在秀美。

黃老板不僅 “家有食客三千”,還不知勞累地進行采訪、撰寫報道、舉辦文學活動,搞作品朗誦會。為了不讓年老的作家路途來回奔波,他把自己離酒樓不遠的大房子讓給作家們住,以方便來酒店用餐。瑪拉沁夫、從維熙、高曉生都住進了他的房子。我是團裏翻譯習慣隨著瑪拉團長,加上整個出訪,莫言始終跟我合住一間,這樣莫言也一起留住黃老板家裏。

黃老板非常了解當時的中國國情,非常善解人意。西德馬克是每個中國作家求之若渴的寶貝,誰都指望利用一生難得的一次出國機會,到德國能攢到足夠的外匯回國圓了彩電夢。黃老板除了請作家吃喝免費、送禮,還送每人豐厚的零花錢。他諳悉作家們是有個性的人物,自尊心強、好麵子,是不肯輕易伸手索取嗟來之食的,他就巧出名目,給大家發放采訪費、版權費、作報告費,讓人拿了錢心安理得。住在他家裏還能免費打國際長途。那時往中國打電話多貴啊,電話亭裏,投幣 20 馬克,講話不到三分鍾,全部吃光。全團 15 人加上留學生司機、陪同近 20 人,有時招集大家開工作碰頭會,我會一再提醒大家電話不能動,專門強調了昂貴的國際長話費,我怕看不住,幾次向黃老板建議把電話鎖了。出於臉麵,他死活不肯,還提醒大家住宅有電話,想往中國打電話就撥 0086 的國際前撥號。我們在國內打慣了公家的電話,對用電話會覺得理所應當。後來我到德國留學時,有個同學來德後一下子找不到住處,德中友協的德國朋友主動免費提供家裏的房間,還包夥食,這個不自覺的留學生偷偷用房東的電話往國內打,麻煩了人家一個月、白吃白住不說,還打掉了人家一千多馬克的電話費。黃老板說。家裏來了外人,如果把電話鎖起來,這表示對客人極大的不信任,是對人的侮辱。黃老板之所以不鎖電話,他是對我們的尊敬。其實有沒有人打過電話或打了多少電話,看一看電話機上的計數器就明白了。

87年秋,我們有一個作家團訪問奧地利,為配合訪奧,社科院《世界文學》專門出了奧地利當代文學專輯,我翻譯的小說《獵兔》,在維也納還見到了作者本人。我說小說風格很接近屠格涅夫,讓他興奮不已。作家團裏有天津的航鷹,這次出國,時任天津市長的李瑞懷給了她一筆考察費,讓她到了歐洲考察國況民情,順訪西德、比利時,因考察款到手的晚,沒法事先安排。訪奧後我要陪康濯、柳萌團及時回國,不能同行。但航鷹是第一次出國,“老農進城”,又是一個女的,維也納過馬路還要拉著手,把她獨自一人扔去兩個陌生的國家,讓人放心不下。我設法聯係德國朋友,這種本來就是我們份內的事,因為太唐突,人家幫不上忙,無奈之下,隻好又求助了黃老板。     

作家們受惠黃老板心存感激,但這種感觸唯我最切,因為別人是難得的一回,而我是每次都在場,這種長期有來無往的交道,讓人覺得不近情理,人情債很重。慢慢地,到了波恩請吃請喝還給錢,在作協成了公開的秘密。尤其是一些作家單獨來訪,黃老板還要負責接送、陪同、翻譯,夜以繼日,特別航鷹的事是我直接聯係了黃老板,為了表示歉意和謝意,於是有了下麵這封信:

鳳祝:                                                                                                                                                                                                     Beijing, 06,06,1988

          你好 !提筆如晤 !

          航鷹高高興興、心滿意足地回來了,雖然她因急著趕火車回天津未能在京跟我見麵,但回家後隨即給我寫了長信,信中談了很多你的為人、熱心照顧、精心安排。同時她也提到了你近來的一些不愉快的事。說真心話,我在從奧地利給你打電話之前是猶豫再三的,我確是生怕驚動打擾了你。我很了解你的待人,一旦朋友有困難,提出幫助,你是不會拒之門外的。所以在求你幫忙之前,我已向別人求援過,在不成功的的情況下,出於無奈,況且時間又緊迫,第二天我要隨團返京,航鷹又是神交已久的朋友,在維也納兩周的相處也很愉快,我不忍心將她獨自撇下不管,最後又不得不麻煩你這位好友,事後我心裏一直是不踏實的。在此,我除了代航鷹向你千萬次地道謝外,我本人也非常衷心地感激你,你的仗義不必多言,但願日後也有能為你做點什麽的機會。

          在大陸作家群、文人中,對你的狀況我大概還算比較了解的,別的不說,單是 1987 年,我們就有三批以上的作家打攪你。你的性格謙虛內向,不計較經濟得失,你自己是永遠不會表示個 “不” 字的,但作為我們是應該體會到這一點的,尤其是我,因每次去人我都親眼目睹了。說實在的,我有時感到很慚愧,為自己,也為有些人。我身為中間人,有些事沒把握好,沒提醒,這該是我的不高明、不到之處。關於此事,我跟我妻子(她是中文係畢業的)長談了一夜,我們的共感是,我們太失禮了。

          我很能理解你的心情,你酷愛文學,熱愛咱們這個民族,重義忘利,你熱心好客,有如當年的孟嚐君,然而······大概在某些細節上應有些改變,否則將是得不償失。我私下認為,以後我盡量為你提供一些作家的動態,包括出訪歐洲、尤其去西德的人員,我不必讓人知道你了解此事,你可根據你的興趣安排,有選擇地作出處理。即使是你想晤麵的作家,我也不讚成你較長時間地接待,可在他們順道波恩作一短暫停留,進行一次文學交談即可,不然你會疲於奔命、應接不暇的。如來者不拒,反而會影響你的事業。多結交些青年作家。

          九、十月份的漢堡 “中國月” 邀請的作家有鄧友梅、張潔、王安憶、程乃珊、魯彥周、劉索拉,我看來也得同行,對方提到了我。9 月 27 日到漢堡,至 10 月 4 日,然後去法蘭克福參加書展一周。如果去漢堡。屆時我會設法與你聯係的。漢堡活動後,我留在德國,10 月 12 日至 10 月 15 日 Osnabrück 大學舉行 Remarque 作品研討會,作為這個 Gesellschaft 的 Mitglied,我已收到邀請。此後,從 10 月16 日起,慕尼黑市文化廳邀請我去四個月的 Studienaufenthalt。完後,或許還會有其他單位向我邀請。其間我們定會有見麵的機會。我聽航鷹說,你需要宣紙,她給你帶去的量夠嗎?需要毛筆嗎?這些東西又輕又好帶,我誠心想幫你忙,你若有什麽想法,希望你把我看作一個朋友,直率地告訴我,能有報答朋友情義的機會是莫大的快樂。

          今年 10 月,荷蘭一家出版社要舉行古華《芙蓉鎮》的發行儀式,邀請了古華、朱曉平( 男,34 歲,《桑樹坪紀事》的作者,今年中篇小說頭等獎獲得者)和另一名青年女作家 (此人我還在物色)。此事是一名西德人跟我聯係的,他是駐京的聯合國開發署、荷蘭、英國、西德代表,名叫 Walter A·,他說,三作家訪荷後,還要安排順訪西德,10 月 16日赴荷,在荷 10 天,在德 10 天,屆時我已在西德。

          以上所說的僅是提供你選擇的機會,不是,絕不是什麽義務,你若沒時間,完全可以忘掉,不要當作一種負擔,我隻想給你提供這方麵的信息。

          我今年要出三本書,都是翻譯小說,赴奧前剛譯完 Patrick Süskind 的《香水》,由文聯出版公司出。去慕尼黑的主要任務一則研究 Thomas Mann,二則搞翻譯,下一個選題是 Alfred Andersch 的《Die Rote》長篇小說。搞翻譯是個苦差事,每天弄到兩、三點睡覺,但不弄自己又不肯,真是自討苦吃。好了,今天說了那麽多,占用了你很多時間,問夫人好,她象你一樣,謙虛、內秀!

          Mit herzlichen Grüßen verbleibt

                                                                                     Dein 金弢

後來我求學到了德國,三次路經波恩都沒敢去找他,就是怕又麻煩了他。黃老板後來放棄了酒樓,這位早年哲學、政治學博士受聘成了中國同濟大學的哲學教授。直到關愚謙的去世,大家在網絡微信上發消息時,不期邂逅,我們有幸又聯係上了,時空相隔三十二年。

( 2019年二月二十七日於德國慕尼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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