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不了在北外的時光( 一 ) 金 弢: 北外德語七七級 —

忘不了在北外的時光( 一 ) 金 弢: 北外德語七七級 —— 一張畢業照帶來的回憶 (修定稿) 1977年的高考,是一次特殊的高考,是我共和國史上唯一的一次冬季大學招生。七七年——是“四人幫”垮台、文革結束的第二年,經過中央45天教委馬拉鬆會議,終
正文

金弢小說\; 胡俊——山道彎彎

(2022-01-21 17:31:47) 下一個

作者簡曆

金弢,字有根,1974年杭州外國語學校高中畢業,插隊落戶浙江桐廬儒橋村,1977級考入北外德語係,1981級北外德語讀研。1985年 1月進文化部, 1985年 3月進中國作家協會,任職作協外聯部。曾曆次參與組團王蒙、張潔、莫言、路遙、魯彥周、高曉聲、從維熙、張抗抗、公劉、鄒荻帆、王安憶、北島、舒婷等等作家並隨團出訪德國及歐洲諸國。八十年代末獲德國外交部、德國巴伐利亞州文化部及歐洲翻譯中心訪問學者獎學金,赴慕尼黑大學讀博。現居慕尼黑;

主要文字及譯作有: 長篇小說 《狂人辯詞》、《香水》、《地獄婚姻》、2013年編輯出版德文版中國當代中短篇小說集 《空的窗》,由德國 Spielberg出版社出版,並於德國、奧地利、瑞士三國同時發行。全書篇幅達三十五萬字,共 504頁,寬版,被收入的十二位作家及作品為: 陳染 《空的窗》、陳建功 《找樂》、東西 《沒有語言的生活》等。2021年 7月於該同一德國出版社翻譯出版東西的長篇小說 《後悔錄》;

八十年代發表翻譯及作品 :《世界文學》、《外國文學》、《詩刊》、《長江文藝》、《鍾山》、《百花洲》、《文藝報》、《中國婦女報》等等,已發表 20多位德語作家作品的譯文;

來德三十二年,在德創業二十二年,文學創作及翻譯輟筆三十年。三年前,金盆洗手,回歸文學,寫就新作及翻譯九十餘萬字。至今一直努力筆耕;

幾年來文字散見歐洲等各大華文報刊; 《歐洲新報》、《歐華導報》、《德國華商報》、《洛城小說報》等。

 

 

山道彎彎    小說        作者 金弢

 

胡俊

 

社會對農民的偏見是他們沒有文化。然而不讀書、不寫字的農民並不能說他們沒有知識。農耕是一項自立門戶的科學,隻不過不僅僅是停留在書本知識罷了。一年中二十四個節氣是農民的生產作息表: 小暑小割、大暑大割、晚稻不過立秋關; 秋分不出頭,、割倒喂老牛; 芒種芒種,什麽都種。 這些農諺並非空穴來風,而是中國農耕幾千年的傳承,是農業科學的積累。有誰不信,一旦違背了大自然的規律,無疑會受到老天的懲罰。

人能與天鬥隻是相對而言,忽視了大自然的規律,無視大自然的力量,隻是一種無知的表現。就象:“晚稻不過立秋關”,秧苗過了立秋晚插一天,稻子就得晚收三天。到了秋分,如果晚稻還沒抽穗,往下就是抽了穗,稻穀也不再灌漿,因為氣候開始轉冷,繼續留在地裏毫無意義,不如早點割了喂牛,把地騰出來種蘿卜。

又如按農季的地氣,新一天的過渡不在半夜,而在正午。如果上午九點插下去的秧苗,跟下午過了三點插下去的秧苗,等拔杆興蓬後,稻苗長勢會明顯不一樣。同在一塊田裏,上午插到一半停下來,到了下午繼續插,稻苗高度會出現一道明顯的痕跡,是因為上、下午,時間已經相隔了一天。到了“芒種”節氣,是一年中第一個忙季,說它是“芒種”,因為此時無論是早季、還是晚季作物都可以下種,“芒種芒種,什麽都能種”,這是農民最忙的時刻。

早稻插秧分三個步驟進行: 割去越冬的大麥,就要拔初春第一波畉下的秧苗去種; 第二波就要等到割掉草籽田,最後一波是割冬小麥。割去小麥插下秧,春耕就算告一段落。然而在種第三波早稻時,頭波種下的稻苗已成活發稞,農活若忙得過來就可以耘田了。建子的大媽平時不出工,房東大伯的工資夠一家人生活,隻是到了農忙季節隊裏勞動力短缺才出來幫幫手,充其量每天也就打個半工。春耕高峰的日子裏,大媽給建子和房東弟弟送午飯,既然走出了老遠送飯來到地頭,遂順便留在地裏幹下午活了。

第八生產隊裏有個社員叫曉春,人憨厚老實,近乎有點傻傻的,沒文化,喜歡開玩笑,而且說話不吝,愣磕磕的。有一回他坐在田頭吃黃燦燦的老南瓜,煮得爛糟糟的,形象實在難看。愛打趣的女社員從他身邊走過會問:“曉春在吃什麽呀?” 他馬上回答:“在吃屎!” 省得別人再往下嘲諷他。

他老婆是外村嫁過來的姑娘,生得白嫰,帶幾分嬌氣,對老公的生活照顧不是特別上心。那幾天農活多,建子的大媽須全天出工。趕上了耘田,前頭是大糞潑上一遍,接著是男的一排在前麵耘,碰上大團兒的“生理產品”潑在田裏,隊長會高聲提醒: 某某社員,“你前麵那團大大的好東西別放過,注意捏爛了塞進地裏。” 曉春正好在大媽的前方,他的外褲座位處破了兩個眼,老婆也沒給他及時補補。裏麵穿的是用兩條舊紅領巾自製的褲衩。大媽總覺得眼前晃動著兩隻紅眼睛。

時近中午,不期一場瓢潑大雨,把社員們淋個透濕。下午的活還是耘田,大媽碰巧又是跟在了曉春後麵。一場大雨不光淋濕了長褲,男社員上身反正是光著的,上午的那場雨還把曉春的兩隻紅眼睛淋成了白眼睛。大媽一提醒,後麵的全體女社員不禁轟然大笑,曉春一彎下腰去,兩隻耀眼的白眼睛曆曆在目。可想而知曉春就這麽一條短褲,上午把裏外褲淋濕了,下午出工時濕了的內褲沒幹,幹脆不穿,沒想到坐墩位的兩個眼兒暴露了他的隱私。

隊裏的女社員碧美,就是那個拔秧好手勇進的老婆,也是外村過來的媳婦,她持家有方,尤其會把家,兒女成雙,隊裏誰都說,瞧她臉色紅潤,從未聽她跟丈夫拌過嘴,夫妻房事必定稱心如意。勇進盡管平日葷笑話不斷,但來真的還從未動過邪念,他是“君子動口不動手”。他倆夫妻和諧,使得兩口子掙工分也特別上心。

碧美對老公還特別體貼,家裏有點葷菜都會留給老公吃。社員們說,她得將養著老公,否則她哪來的一臉紅潤!碧美平常閑不住,一有空閑會去溪溝、小河摸螺絲抓泥鰍,給老公下酒。今天耘田,她見到田裏的泥漿上拉出一道深深的溝印,想到了也許是黃鱔遊過留下的印記,而且必定還是條大黃鱔。她滿懷希望地跟著那條溝印往前耘,一直到了撞田埂也沒發現黃鱔,一抬頭,看見剛才耘在她前麵、此刻站在自己眼前的田頭上那個男社員,原來他的褲襠漏了。這就是社員們每天必不可少的葷笑話。農民說: 一日不說屄,太陽不偏西。

很快輪到要割草籽田了。女勞力去割草籽,男社員包下了全部的拔秧和插秧。逐漸地建子的插秧水平趕了上來,從分小組派任務看,隊長已把他一頂一地算個正勞力了。建子暗自高興,這是無形中對他插秧技術的無言肯定。

土地是農民借以生存的根本。有一次,建子跟另一個年輕社員幫用牛佬犁田,碰上了手扶拖拉機翻地不均勻時需要人工扒平一下。牽牛的繩子斷了,在用牛佬去牛棚取繩時,那年輕社員覺得田裏的水過滿,就開了田口把水放走。老農回來見此情景勃然大怒:“把渾水放走!不想吃飯啦?!”

建子不由一愣,覺得放走田裏的水跟想不想吃飯又有何關?再往深層一想,對啊,老農的罵話沒錯,渾水說明水裏含有泥土,這種微量的泥土流失必然會積少成多。離開了土地,農名就失去了生存的基礎。別說農民話粗,但這一點上,他們的著眼處又是從何等的細微。

 

 

曉春和老婆的感情婚後一直不好,日子不死不活地拖宕著。今天隊裏有了新話題,說是在寧州當兵的胡俊,他媽透露他要複原回來了。胡俊家就是建子生產隊年年辦“慶豐酒”之地。每到辦酒,隊裏會推舉建子參與烹飪,說農民做的飯菜沒有城裏人來得精細,他隻要主管掌勺調味就是了,切菜剁肉等,有打下手的。第一年辦慶豐酒建子來到胡俊家,牆上的鏡框裏,他看到了身穿軍裝的照片,一個年輕、英俊的小夥子。

胡俊幼年沒了父親,是母親一人把他扯大。胡俊媽個子小巧,四十有五,家裏沒有別人。兒子在城裏當兵,母親就一人在家,自食其力,日子過得一般。一棟三個門麵的大房子,上下兩層,一人住,空曠寂寞。

隊裏很少有人談及胡俊的家世,這回因為他要複原,才提到了在他家年年辦的慶豐酒,從而建子也耳聞了胡俊父親的不幸。

胡俊的父親是個采草藥的,但不行醫,隻是采了草藥拿去供銷社賣給國家。在農村遍地文盲的時代,胡俊父親算是個有點文化的人,畢竟家傳的草藥生意在農民中極為難得,這也是他祖上的先見之明,下一代要富裕起來一定要脫離土地,當然他希望兒子在繼承家業的基礎上能學中醫,這是他讓兒子參軍的目的,冀望他到了部隊有個轉機。

那一帶農村采草藥的不隻是他們一家。平坦可及之地很難采到稀有、珍貴的藥材,長年沒被人采走的高價草藥,都在人跡不達的懸崖峭壁上,這裏會特別危險。建子所在的大隊還不是真正的深山老林,為了好藥材,必須去隔壁的縣,那裏高山峻嶺,高價草藥就會多得多,但攀岩登壁未免危險重重,而且常有毒蛇出沒。胡俊父親幾次被毒蛇咬傷,床上躺了幾星期,差一點丟了性命。另外,攀岩越壁地會有摔死的風險,那些大山裏不時有傳來摔死人的消息。在胡俊去參軍的第二年,父親進山采藥,不幸從此沒有了下落,至今都不知死在何處,連屍首也沒找到。

真是誰人都有一本難念的經,家家都有一本血淚浸透的帳。建子好奇地期待著這位年輕的軍人退伍回鄉。

春天的陽光,萬象生機盎然,胡俊在公路上從長途汽車裏下來,身後跟著一個城裏姑娘,是建子的同鄉,這是建子今天上午出工時聽他媽提起的。胡俊媽平日少言寡語,很少提及孩子的事,後來建子才聽胡俊說,母親一直忘不了父親,尤其是他一直生死不明。

這個城裏姑娘是胡俊在寧州郊區部隊時認識的,她是城裏商店的售貨員。一次胡俊進城,來她的商店買日常生活用品認識的。姑娘是個獨生女,從小嬌生慣養,是父母的掌上明珠。這個戀愛關係女方父母一開始就反對,覺得女孩太年輕,男的將來還是個未知數,隻有胡俊能提幹或轉業留在寧州當然皆大歡喜。但眼下什麽都是前途未卜。

然而姑娘卻看不到那麽遠,盡管她那時還是學徒,學徒工是不允許談戀愛的,有被解雇的危險。但她是顧不了這一切,她是初戀,胡俊也是,兩人一見鍾情,幹柴烈火,關係進展得很快,不久已私定終身。姑娘的父母眼看著刹不住車,自己的孩子,又橫不下心。姑娘為胡俊還有過一次身孕。

因為沒有學曆,文化也差,胡俊在連隊混個文秘都不夠格,想學中醫更是如登九天。小兵一個,三年的部隊生活告一結束,隻能回家務農。現在姑娘該怎麽辦?要看她對胡俊的愛是否有足夠的勇氣和力量!放棄城市生活來到農村當農民?這次是她頭一回來胡俊的老家,她想體驗一下農村生活的全部內涵,她跟胡俊講定,試著也跟社員一樣上山下地,看看自己能否在這裏生活一輩子。

姑娘畢竟還是太天真了,對沒有過感性認識的另一世界,憑想象永遠會跟現實相去甚遠,對在農村會給她生活的方方麵麵造成諸多的不便和艱苦她是始料未及,對姑娘必須具備的強大的心理底線她還遙不可及。她想在農村,或能在農村呆下來惟有一種選擇,那就是別無選擇: 她必須經受這一切。

第一夜姑娘就過不去!這種城裏少女香氣撲鼻的人體味,這種細皮嫩肉、鮮美無比的年輕血液,甭說整個生產小隊,恐怕連整個村的跳蚤隻要嗅到了姑娘的血腥味、聞到了姑娘玉體的芬芳,都會“不辭遠行”地趕來聚餐。她無法入睡,甚至不敢在床上躺下來。盡管她紮緊了袖口與褲腿,然而仍無濟於事,跳蚤們照舊有如入無人之境,她感到渾身上下都有跳蚤在咬,這種刺激、這種從未有過的、沒有絲毫心理準備的恐懼感簡直讓她發瘋,更讓她無可奈何的是她的處境怪不得誰,這不是胡俊的過錯。對一個土生土長的農民後代,遭跳蚤、螞蟥的叮咬是與生俱來,他們不會有絲毫的不適,也永遠不會想到這一點,無法事先告誡姑娘。

第二天姑娘沒有出工,在家幫著準婆婆做飯。農村的大柴灶頭是她見所未見的,要學會使用並非是一蹴而就。農家的孩子會燒柴灶,那是耳濡目染了十幾年,個個會無師自通,而她在城裏用慣了的蜂窩煤爐在農村則是天方夜譚。一樁又一樁實際生活的困惑每每挑戰她一次又一次地冷靜思考自己的未來。

下一天她要見識一下農活,趕上了最輕鬆的耘田。要聽懂山村的本地方言又談何容易?農民沒有足夠的耐性,鸚鵡學舌地學著說城裏話也羞愧難當,說了幾回對方不明其意也就失去了跟她攀聊的興趣。建子跟她同是寧州人,說一樣的家鄉話,有著天然的親和力,她就一直守在建子身邊。胡俊跟其他的男社員進了山,沒法專誠照顧她,收工後他還要順道背回分到各家的樹。先別說姑娘耘田學得怎麽樣,光下田後被螞蟥咬了一回,姑娘也就失去了再次下田的勇氣。這裏的一切對她而言實在太難了。

建子幫她做參謀,覺得她是城市戶口,可以在鎮裏繼續當售貨員,設在本村的公社供銷站也有城市戶口的,她可以不幹農活。但在農村生活下來所遇到的現實困難是無法回避的。姑娘想起了母親的話:“他提不了幹,不可能轉業留在寧州,複原回了農村,那種苦你吃得了嗎?!” 少女的初戀加熱戀會讓她盲目,激情過後她必須冷靜地麵對現實。她那城裏人的種種生活習慣、風土人情、道德觀念,包括方言,這裏她一切格格不入,無法入鄉隨俗。幾乎從第一夜起,跳蚤的襲擊已讓她的愛情防線潰不成軍。她跟胡俊最終分道揚鑣似乎已成了定局。

母親的告誡又在耳邊想起:“一個姑娘家的,別弄得木已成舟,生米煮成了熟飯,弄出個第二代,給自己套上了終生的枷鎖!” 那天胡俊背樹回家吃了晚飯上了床她就不讓他碰,借口怕跳蚤,她連衣服也不脫,和衣而睡。胡俊感到了他們的緣分已盡,卻原來不過是露水夫妻一場!

姑娘比原計劃提前回了城,胡俊雖然把她送到了娘家,沒兩天便灰頭土臉地回來了。姑娘已變得冷漠,準丈人和丈母娘更是把他當外人看。為了維護姑娘的名聲,長輩不願讓他久留。他們的戀情在鄰居眼裏雖是紙包不住火,但能挽救多少是多少!

軍裝已脫下,過去曾經的受人尊重、眾星捧月的人民解放軍,那已是過去,胡駿同樣得麵對冷酷的現實。他雖成年,給他全勞力的工分大家沒有異議,但全勞力就得幹全勞力的活。不說胡俊體質如何,離開農村幾年缺之鍛煉,農活的苦頭他得從頭學起吃,首先體力的支撐是一大難關。上山農活結束後往往有背樹回隊的任務,照例,每一分工分須背 20斤,全勞力的胡俊就得背兩百斤,背少了是要罰工分的。

不久胡駿進城去探望過一次那個姑娘,回來後就沒了下文,往後他也再沒有這一話題。隊裏人人心照不宣,人人可想而知,胡俊的一段人生已向他作了告別,他又過起了煢煢孑立,形影相吊的日子。

曉春和老婆的日子依然過得象殘火爐灶上的水,不溫不熱,也聽不到兩口子的口角。老婆是外鄉人,矛盾一旦惡化肯定對女方不利,這種負麵新聞一旦傳到了娘家,隻會讓父母遭村裏人見笑。逆來順受、隨遇而安,將就著過日子是她唯一的選擇。那時的中國很多家庭不都是這麽湊合著過嗎?

這個外鄉媳婦幾乎很少看到她有開心的時侯,隊裏也習以為常,認定是性格使然。然而自從胡俊回村後,小媳婦的心情開始發生變化。過去一往冷漠呆滯的表情,現在會有瞬間輕微的喜上眉梢。他倆各自出於不同的緣故跟隊裏多多少少的格格不入讓他們彼此走近,他們畢竟都曾在外鄉生活。隊裏社員在背後的飛短流長日漸增多。開始是絕對的嚴密,非但不能當著他倆的麵有所表露,尤其這種閑話絕對不能讓曉春覺察。嘰嘰喳喳的女社員覺得胡俊吃了虧,且不說長相,年紀也明擺著。

失去了女人,胡俊慢慢地變得饑不擇食了。幹活時隻要曉春不在,一有機會他倆就會朝一處湊。農村的婦女不看書,不讀報,百分之九十九以上是文盲,但非常愛聽男人說葷笑話,熱衷於男盜女娼的話題,女的最津津樂道的家長裏短、別人床前門後的閑傳。知青一般不摻和農民的家事,所以反過來農民背後挖人家的腳底板也不回避知青。建子能聽到各色各樣的謠傳。

曉春有個哥,也在外地當兵,他的大嫂婚後也沒孩子,很有閑,對別人家裏的是非閑話更是興致勃勃。兄弟倆同住一個三開間的排房,也是上下兩層,兩兄弟各占靠邊的一間,樓下為廚房,柴灶起居,兄弟倆各開門戶各安家,相處和諧。無論性格、人脈,大嫂在氣勢上都占上風,但二嫂低調做人,與世無爭,讓大嫂也無懈可擊。

而眼下時過境遷,大嫂有了談資,如獲至寶,頓然覺得生活充實了起來。當年她家的公公為了兩個兒子騰出了房屋背後的自留地蓋了這三間房。新蓋的房子東西走向,老大住東頭,老二住西頭,朝著老房子。隔在新老房之間的是豬圈和茅廁。家裏老頭有早起上廁所的習慣。這是為胡俊和曉春媳婦所不知的。

新屋上二樓要走一道長梯,底部朝東,靠著老大家的廚房,上了二樓就靠近了老二的臥室。臥室有一個朝西的窗口,下麵靠牆就是那豬圈和茅舍。茅舍出來右手邊有一堵矮牆,越過強,背後就是胡俊家的豬圈,兩個豬圈隻有一堵矮牆之隔。也就是說,從理論上,胡駿可以登上自家的豬圈,翻過矮牆上了曉春父母家的茅舍,其屋頂離得小春臥室朝西的窗口也不到半米了。

是非多多的大嫂,其好奇心促使她每次上樓就寢都會躡手躡腳,上了樓傾聽一下妯娌臥室裏的動靜,尤其是曉春出門在外的日子。這些天來,她婆婆因心髒病住院,大兒子在部隊,夜宿醫院護理隻有曉春了。生產隊裏流言四起,恰好迎合了大嫂本來就惟恐天下不亂的心態,現在更是無時不刻地加倍警惕。每次來到樓梯頂,她會多停留一分鍾,細聽臥室裏每個微妙的動靜。

有那麽好幾次了,她總是感覺房裏不止一個人,而叔子在鎮上醫院,莫非是今夜突然回來了?第二天一打聽,沒有啊!曉春一直留在醫院裏。農村這種全木結構的房子,人在房間裏有丁點動靜都會發出吱咯聲。孤男寡女的碰上了天地一家春,那還能靜得下來?這種忘我的時刻,是不會也無法再顧忌別的了。

失去了女友的胡俊,庫存量已是滿滿的,滿則溢,放釋才是最佳的出路; 而曉春媳婦的婚事是別人跑媒拉纖,沒有自發的感情基礎。加之曉春的長相屬平庸往下,結了婚就搭伴過日子,房事隻是例行公事,盡職盡義務而已,無什麽浪漫的激情可言。建子在隊裏也聽過閨蜜間的私下話:不喜歡他那個東西!我就閉上眼睛,他愛怎麽搗騰就怎麽倒騰!

胡俊的出現,曉春媳婦還是過門後第一次見到。看到他帶著對象回村,這種自由戀愛的美好滋味她隻有在電影裏見過,都是想象中的,離現實生活太遙遠。除了少女的情思如脫韁奔騰的野馬,她曾都不敢期待那種憧憬竟會跟她的現實融為一體。

經多次的偵探,大嫂已確信無疑,不光房間裏有兩個人,而且那種她再熟悉不過的床晃,好奇心迫使她要弄個水落石出,那個男的會是誰?同時不免也讓她更想念不在身邊的老公,把她想得渾身上下開始發熱。

她把她的發現首先告訴了母親,母親先是不相信,哪有如此大膽妄為,簡直無法無天,同時告誡女兒,千萬不要聲張,這種事弄得不好要出人命的。沒有老公沒有孩子的大嫂,除了白天出工,當然她在另一個生產小隊,看不見小倆口無間的親密,而大嫂那些同隊的社員也想象不到她的發現。大嫂開始值夜班,天剛擦黑她就守在窗口,注視著大門的前方,他要看看來者是誰。幾天勞而無功,有時守著窗口還睡著了過去。有一次到了很晚她餓了,去到樓下的廚房拿吃的,走到樓梯口,那激烈的床第樂章又在響起。

她把這一話題再次向母親提起,她已確信無疑,但奇怪的是從未見到來者。她堅信不疑的神態,讓她母親也變得將信將疑。接下去的守候依然是竹籃打水。她決定改變方略,等到那人夜深離開時,她可以采取盯梢的方法,查出此人是誰。然而她仍一無所獲。

奇怪了,莫非出鬼了!靠近山溝的農村不光有狐狸精迷男人這麽一說,也有野鬼來找女人尋歡的。然而,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事情的真相早晚會敗露。

一天淩晨,天色蒙蒙還沒放亮,曉春的父親腸胃不適提前起床如廁。突然草棚頂上一記重跺,像是有人自天而降地落在了屋頂,把老頭嚇得魂不附體,不禁一聲喊: 誰?!隻聽棚頂一陣慌亂的腳步,越過矮牆消失了。

這麽一來,事請就成了公開的秘密,各家各戶到了晚上便有了談料。曉春回來後也耳聞了此事,心裏當然不悅,但他傻傻的,不知該有什麽對策,公社來做過一次調查,也沒找到什麽證據,那時又沒有先進的基因檢查。曉春惟覺到了夜裏,老婆對自己倍加溫柔體貼、更是熱情主動,這是他從未體驗過的,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性福,而且一反常態地也開始說起了葷笑話。

碰上有重要的中央文件下達,需要召開全生產隊的社員大會,傳達中央粉碎“四人幫”的真相,他就會說: 明天隊裏有全體大會,今天晚上是家家戶戶炮聲隆隆,滿是搗人聲。

這是社員們一年中絕無僅有的一兩次可以記工分的集會,是百日不遇的有償大會。後來建子注意過,如果第二天有大隊全體社員大會,生產隊裏果真異常冷清,就是前來的社員記完工分都會匆匆離去。難道事實果真如曉春所言?

農民不像工人,是一年到頭沒得帶薪休息的,過大年也不例外。平時隻要不出工就沒有工分。唯一的例外就是大隊召開全體社員大會,下達重要的中央文件。這一天,平時隻要是正常的勞動力,這天開會均記工分,這就是農民一年中難得的帶薪休息。每到這一天,農民除了會無比地感恩國家給自己的福利,心理上的輕鬆不必說,生理上同樣會放縱自己一回。作為知青的建子們,他們每月有一天記工分的讀報日,學習領會 《人民日報》 社論精神,保持跟黨的政策步調一致。這種特權農民隻能羨慕不已,望洋興歎。

曉春的老婆不久懷孕,產下一子,長得漂亮,五官端正,他陶醉在做父親的幸福中,對老婆的傳聞也不再追根刨地。人家有本事的做爸爸,我沒本事也同樣做爸爸!他這麽想。孩子滿月後抱來隊部,隊裏有人背後說: 孩子象胡俊。

2022年01月22日 初稿慕尼黑

 

近年紙媒發表:

01· 《聖力姑娘》(小說)(廣西文學,2019年第7期);

02· 《保羅•策蘭杏仁詩譯及後記》(南方文學,2019年11月刊);

03· 《痛憶路遙》(三峽文學,2019年12月刊);

04· 《走向世界的漫漫長路》———德文版《空的窗》走過漫長曲折(南方文學,2020年第1期);

05· 《香水緣和我們的八十年代》(南方文學,2020年第5期);

06· 《街坊陸遊》 (人民日報海外版、天津文學,2020年第11期);

07· 《莫言往事》(北京文學,2020年第12期);

08· 《記憶裏的王元化》(中國新聞周刊,2020年12月期);

09· 《話說莫言———時空跨越三十年》(中國新聞周刊,2020年12月期);

10· 《兩位同胞》(中國法治周末 2021年1月刊);

11· 《冬日裏的長尾》(小說)(向度文學,人間故事,2021年1月期);

12· 《我和庫恩》(中國新聞周刊2021年2月期);

13· 《格拉斯和他最後的詩》(中國法治周末2021年2月刊);

14· 《老黃》(小說,賀州文藝,2021年第一期);

15· 《二叔分瓜》(小說,賀州文藝,2021年第一期);

16· 《漢學家庫恩誕辰137周年,憶與其遺著的一段緣》 (中國法治周末2021年3月刊);

17. 《春風十裏薺菜鮮》(散文,戀愛、婚姻、家庭)2021年第4期;

18. 《德意誌思考》(中國新聞周刊,2021年四月刊);

19. 《回憶施瓦茨》(中國新聞周刊,2021年五月刊);

20. 《我陰差陽錯進作協》(南方文學,2021年第三期,雙月刊);

21. 《歲月》中篇小說 (四川文學,2021年第七期);

22. 《我的香水緣》 散文(西部文學,2021年10月第6期雙月刊);

23. 《小個子男人》 翻譯小說,德國: 馮·席拉赫(西部文學,2021年10月第6期雙月刊);

24. 《朋友》 翻譯小說,德國: 馮·席拉赫(西部文學,2021年10月第6期雙月刊) 等。

2022年月01月22日 德國慕尼黑

[ 打印 ]
閱讀 ()評論 (0)
評論
目前還沒有任何評論
登錄後才可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