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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漫求學路(1)“奇葩”老師的珍貴訓示

(2018-04-22 13:47:30) 下一個

此回憶係列記錄自己從初中到考上大學的心厲路程,以紀念77級入學40周年。如許多同齡人一樣,這段年華並非都是在學校度過的,即使在學校,也不僅僅是學習文化知識。這裏著重記載我們那一代人的遭遇、犯下的錯誤、對錯誤的悔恨,更有對來自良師益友、家庭和社會鼎力相助的感激。

(1)“奇葩”老師的珍貴訓示

“教室翻騰熊娃鬧,講台震蕩老師急”:這就是我們初一班上每天教室的氣氛。

合肥一中現在是安徽省重點中學,是“名師”和“牛娃”的聚集地。在1971年我上初一時,隻見“名師”不見“牛娃”,因為學習好不如“思想”好。學校按居住區招生,不少“熊娃”得以不用考試就混進了一中。“熊娃”是來玩的, 每天在課堂上大鬧“天宮”。老師要班幹部幫著維持秩序,困難在於,“熊娃”們有個共同特點:個子矮,坐在前麵;我們這些坐在後麵的女生和男生班幹部啥也做不了,因為如果我們也站起來跑到前麵去追、拉、拽“熊娃”,課堂就會更加混亂。我們責成兩個潑辣、厲害、坐在前麵的女生“小校”幫助維持秩序,她們的確厲害,也愛管事,可常常是按下這個,那個又起來了。一個“熊娃”的衣服很破,待兩位“小校”把他拉到座位上,一邊的長袖變成短袖,另一邊變成無袖。

數學老師很有學問,就是穿著很邋遢,也不會對付“熊娃”。老師講授圓的公切線時,立刻有“熊娃”提問“母切線”在哪,老師氣得說:“要是我兒子我就···我就···你這個不上路的東西!”一天他的鮮紅色秋褲帶從外褲前扣中掉了出來,居然沒有察覺。當他步入教室,全班哄堂大笑。他問學生笑什麽,沒人敢說。規矩的學生把書舉起來遮著臉無聲地笑,而身體卻在顫抖,“熊娃”們則肆無忌憚地大笑。學生們越笑老師越窮追不舍地問,最後還是提問“母切線”的“熊娃”喊:“你的秋褲帶掉出來了嘛!”老師低頭一看,惱羞成怒把課本往講台上一摔,“這課不上了!”奪門而出。

注重儀表、穿著體麵的地理老師是北京人,她和愛人隨科大從北京遷到合肥。她講課時總是麵帶微笑、聲音悅耳動聽、聲情並茂。每當“熊娃”鬧,她就會被氣得花容失色,待形勢好轉後,她需要好一會兒恢複情緒,對她來說,沒有情緒微笑就講不了課。一次一個“熊娃”大聲說話,老師製止他無果,就尖聲地問這位學生:“你叫什麽名兒?”這讓我倍感親切的北京口音卻引起全班大笑。“熊娃”說:“你管我叫什麽?”這下老師急了,偏要去看個究竟。她來到他的課桌前拿起一個作業本查看,突然又尖聲地問:“怎麽是一個女生的名兒?”全班又是一陣大笑。和我剛到安徽時一樣,對一些男孩起女孩的名字感到驚訝,後來聽人說是男孩取女孩名好養。不管他父母生他時怎麽想,這是他的軟肋,從此這個“熊娃”就老實了。

“熊娃”們害怕教化學的唐老師,唐老師也是我們班兩個班主任之一。她講課時怒目圓瞪、大喊大叫,像是在開批鬥會,喊出的口號卻是物質不滅定律、酸堿鹽、“H二O腰”(“腰”即1),多年後知道可以不必說那個“腰”。唐老師用濃重的當地口音讓我們跟著她一遍一遍地喊物質不滅定律,直到現在我似乎隻會用安徽口音說物質不滅定律。“熊娃”不敢惹她,因為唐老師不僅樣子凶,還喜怒無常,急了就對學生大打出手。我離開後不久,聽說她的行為越來越不正常,被診斷為遺傳性精神病,不得不離開講台,後來又早早地離開了人世。

我們曾問另一位班主任曾老師,為什麽我們班鬧得這麽出奇。曾老師在我們上初一那學期剛從北京調來,他曾是《體育報》記者,在合肥的愛人調不進北京,他就放棄了北京戶口,來到我們學校教體育。曾老師說,因為他剛來,別的老師把不願意要的學生都塞給他。他想,如果他也不要,這些孩子們就會被推到社會上去。曾老師人特別好,課間教我們打乒乓球,對學生很愛護。就是這麽個好老師,也被氣得對“熊娃”伸出拳頭,用廣東口音大喊:“讓你嚐嚐我金老希(曾老師)的希幾頭(獅子頭)。”

教語文的汪老師身材高大,30多歲的人看上去像50多歲,頭頂一個幹部帽,摘了帽就會露出個禿頂。由於他沒成家,自己顯然也不會生活,僅一件藍色四兜的中山裝穿一學期也不洗,學期開始時是藍色的,然後變成灰色的,再變成黑色的,到學期末就是油光鋥亮的。這個看上去“缺心眼”的老師頗有些古代文人先生的氣質,抑揚頓挫、搖頭晃腦地把葉挺的詩讀得像古詩一般,盡管是一口安徽口音。汪老師不按常理出牌,誰要是在他的課上鬧,他會去擰耳朵,用教鞭打手心,下手很狠,所以“熊娃”不敢在他的課上放肆。這麽個“奇葩”老師,卻給我上了一堂一生受用的課。

記得是1971年底的一天晚上臨睡前,我突然意識到第二天要交一篇作文,而我一個字也沒寫,那幾天我一門心思忙著出板報,把作文作業忘得一幹二淨。我各科成績都挺好,是化學課代表,因為數學好,拉練時被推舉當會計,我想偷懶了,也許晚交一篇作文也沒啥。後來不知怎麽心血來潮,過幾天就是毛主席的生日,我填個詞給毛主席祝賀生日,雖然不是按照要求寫,歌頌毛主席能有啥錯?於是我填了個《滿江紅》,我不記得自己的“大作”,隻記得頭四個字是“一八九三”(毛出生那年)。

後來發作文,我這篇“大作”不及格,不僅如此,汪老師在課上講作文作業時氣憤地大聲說:“有個學生沒按照要求寫作文,還填個什麽詞。寫詩填詞哪有這麽簡單?簡直是狗屁不通!這麽幹是咋呼老百姓!”全班哄堂大笑,可是都不知道老師說的是我。下了課,不忍心看大家猜得苦,我說“都別找了,你們要找的遠在天邊、近在眼前”,然後和大家一起笑。笑歸笑,自己沒按要求寫作文有錯在先,我隻有踏踏實實地寫作業才能再次贏得老師的認可。

緊接著又有一篇作文作業,題目是“記一個難忘的同學”。我以前不上心寫作文成績也不錯,這次我很認真地寫了我的同桌好友楓,不再追逐華麗辭藻、緊跟政治風潮。作業發回來,我居然得了100,更沒想到的是,汪老師在班上說:“有個同學最近進步很大,作文得了滿分,是你們學習的榜樣!”當時還真以為自己進步很大,現在想想,其實是老師在鼓勵我走正道,真是煞費苦心!

離開一中後,我與幾個好朋友一直保持著聯係,直到上了大學。30多年以後,我從茫茫人海中找到了已經是大學教授的楓,又通過她找到了所有當年的好友。我們在合肥相聚,前來聚會的不僅有我的女生好友,還有一些當年的男生班幹部和 “熊娃”,盡管我們各自的人生道路、價值觀不同,在一起時又像回到了清純的當年。

我們先就“狗屁不通、咋呼老百姓”大笑了一陣,原來在他們看來我也夠“奇葩”的。然後說到有幾個“熊娃”後來成了改革開放的“弄潮兒”,有的發了,還有的先發後“栽“,那個衣衫襤褸的“熊娃”據說窮到了底兒,成了時代和社會的“棄兒“。一位參加聚會的“熊娃”現在當了警察,聽到大家說警察“黑”時,他附和道:“當年土匪在深山,現在土匪在公安”,然後又可憐兮兮地說他們警察其實是“弱勢群體”,真是“熊”氣不減當年。

有朋友說在改革開放後不久曾在某醫院遇見汪老師,他說正在等待愛人生產。看來,他不再穿著又黑又油的衣服上課了。我很認真地說:“汪老師是我的恩師”,朋友們大笑,以為我在開玩笑。現在回放“狗屁不通、咋呼老百姓”事件,如果不是汪老師敢於堅守底線、而是屈從當時的政治形勢和壓力,我不知道自己會自我膨脹、政治奴性到何等地步,也會成為其他同學效仿的歪樣板。

我雖然隻在一中學習了一年半,這期間打下的那點文化課基礎,對多年後沒上高中的我參加高考,真可謂是“老本”。前來聚會的朋友中,除了楓以外,都沒上大學。他們大都參加了高考,一次努力失敗後便另辟蹊徑,路徑各不相同,相同的是他們通過努力,在社會上找到了立足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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閱讀 ()評論 (6)
評論
五梅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樂學樂遊' 的評論 : 謝謝您的閱讀和評論。有些事記憶深刻,有些事記不住,趁現在還能記得記錄下來。
樂學樂遊 回複 悄悄話 每位老師活靈活現,文筆好,記憶好!
五梅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Sophie308' 的評論 : 謝謝閱讀,很多事情都忘記了,這件事沒忘。
五梅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polar_bear' 的評論 : 謝謝閱讀。
Sophie308 回複 悄悄話 那時候的經曆挺寶貴的。你記憶力真的好。
polar_bear 回複 悄悄話 樸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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