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閒雲潭影日悠悠,物換星移幾度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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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火暴”的邊緣

(2017-10-15 18:29:09) 下一個

19911020日是個星期日,舊金山灣區的人們在太陽升起後,開始了他們看似與往常毫無區別的一天。那是個典型的“印第安之夏”,天氣晴朗,非常溫暖。我起了個大早,先喂房東的貓、清掃後院地上的樹葉,然後將貓裝入一個藤筐開車去康複中心,看望房東伊麗莎白女士。像往常一樣,不情願的貓10秒一“喵”,表示抗議。

那是我在加州大學伯克利讀博的最後一年,夏天老公離開灣區去外州工作,我搬到伯克利山頂Grizzly Peak Blvd住進伊麗莎白的家。伊麗莎白的房子有些年頭了,室內布置不奢華卻很有個性,充滿書卷氣,反映出房主夫婦年輕時的經曆、對自然和音樂的熱愛。一扇大窗戶麵向舊金山和海灣,宛如風景畫,天氣晴朗時金門橋和舊金山的高樓嵌入畫麵。伯克利山很美,草木豐茂,鳥語花香。我喜歡走下山去學校,一路觀賞風格各異的房屋和花園,常有一隻自己溜自己的狗狗和我作伴,不斷有車停下問是否需要搭車,都是居住在山上、慈眉善的老人。

那年9月底,伊麗莎白第二次中風,進入靠近奧克蘭和海灣的康複中心。看望房東之後,我將貓裝進藤筐,開車回家。奇怪的是,用鑰匙開車門時竟然被靜電過了一下。這在灣區很少見,說明那天空氣異常幹燥。回到住處又驚奇地發現,走之前剛清掃好的後院又鋪滿了一地的樹葉,說明那天異常風大。這些可以是災難的前兆,也可以是氣侯的正常波動,因而人們沒有必要改變既定的生活軌道。

正午時分,房東的園丁幹完活與我道別,當時我正在自己的臥室,臥室麵向後院,看不見海灣方向。園丁剛走又折回來敲我的窗戶玻璃知她在舊金山的二老人,,說“附近有火災,注意點”。我謝了她,抬頭向窗外望去,湛藍色的天空沒有一絲雲彩,一切都是那麽清澈、與火災毫無瓜葛。我沒把火災之事放在心上。我收拾好背包準備去學校工作,剛出前門即看到南邊的天空有一條巨大的“黑龍”,從奧克蘭山向舊金山滾動著。奧克蘭山與伯克利山其實是一條山,隻是隨山下城市的名字而不同。這就是園丁說的火災!沒想到火災如此之大,而且感覺很近、很近。我趕緊進屋打911,過了一會才接通。接線員用平靜的聲音說當局已經知情。我問:“火勢被控製了嗎?”,接線員支支吾吾,最後吐出個“是”。於是,我放心地下山了。

到了學校發現,大半個校園籠罩在黑煙之下,南校園更是昏天黑地。我當時就是“一根筋”:工作,於是我“勇往直前地進入研究生辦公室,迫不及待地開始工作,有不少學生已經在工作了,氣氛忙碌,沒有任何異常。過了一會兒,電話鈴聲打破了辦公室的寧靜,是一位同學的母親提醒他火災。第二個電話來自老公。他從電視上看到大火的報道,告訴我火勢沒有得到控製,情形十分嚴重,讓我趕緊回去收拾東西離開伯克利山。

我這才大夢初醒,憂心忡忡地往回趕。回來的路上看著熟悉的一草一木,難道它們要化成灰燼?看到我回來,鄰居說警察來過,讓我們做好準備,接到通知立即疏散。我給康複中心打電話聯係上伊麗莎白,然後按照她的叮囑通知她在舊金山的兒子戴維,並用強製手段栓住貓,以便疏散時一並帶走。康複中心地點安全,這裏則是高風險地區,距火場戒嚴邊界僅幾英裏,直線距離更短。當時風向偏西南,如果向北偏,我們這裏就會首當其衝。我自己的重要物品不多,大部分物品已經運到老公那,隻有證件、裝有我工作和論文的Macintosh、一架14寸彩電和一些衣物,一輛車綽綽有餘。但是,伊麗莎白的東西怎麽辦?她那些珍貴的照片和紀念品怎麽辦? 戴維來後,我沒有馬上離開,決定留下來幫助戴維搬東西。

自http://www.sfchronicle.com/bayarea/article/25-years-later-Oakland-hills-ripe-for-another-9984731.php

電話不斷地響,除了老公,還有同學,後者提醒我今天是“周末晚餐俱樂部”活動日,就是在灣區各地找個餐館大吃一頓。男生們早上就開始“絕食”,就為了晚上當一回饕餮。這個周末的餐館選在舊金山。我哪裏有這個閑心?可是朋友們不離不棄,催促我趕緊下山,我不去他們就餓著,還聲稱要餓死了。戴維也說,沒有疏散令暫時沒什麽可做的。氣象預報說暫時沒有風向變化,隻要風向不變,這裏就是安全的。

我開車來到朋友們早已等候的地方,搭上他們的車駛向舊金山。一路上“黑龍”在頭上翻滾,不斷有煙灰和碎片落下。“風向會不會改變?” 不想給朋友們掃興,我極力掩飾著內心的焦慮。環顧四周,人們的生活並沒有被火災中斷,也許所有人都在掩飾焦慮,在這個時刻,隻能傳播鎮靜和堅強。晚上回到伯克利,火勢和天氣都沒有根本的變化,我決定留在山上。

第二天早早起來,打開前門,真是喜出望外:有一支“救火大軍”,悄然無聲地在山上蔓延。這是從太平洋飄來的霧水,是此地特有的氣象。以前霧帶來的是寒冷和潮濕,隻有下午霧散日出後,人們才開始戶外生活,校園的草坪躺滿人和狗。此時此刻,霧帶來的是希望!我放佛看到一個個精靈般的水分子,爭先恐後地在樹叢中穿梭、跑向自己的崗位。我們有救了!在濃霧的覆蓋下,能見度很低,根本看不到是否還有煙,但可以肯定的是,“黑龍“大勢已去!然而,它帶走了20多條生命和幾千幢建築物。死者多是在滾滾濃煙中迷失方向,走進死角,包括一名幫助民眾疏散的警察。

到學校後才知道學校有近500名教授和學生失去家園,包括我們係的兩名學生。大家頓時提升了生命的亮點,為受害者捐錢捐物,提供住處。辛迪和男友住在最初失火地附近的公寓樓(上圖中的小紅點)。其實,那裏頭一天就起火,範圍很小而且很快即被撲滅。然而,第二天它死灰複燃,並借著風勢迅速擴大。辛迪的公寓麵向著火的地方,她大概是最初打報警電話的居民之一。辛迪感到火勢凶猛,便將重要物品裝入一個衣箱,裝好後就隻有空手出逃的機會了。她和男友開著她的車曆經千辛萬苦抵達安全地,男友的新車則葬入火海。辛迪很堅強,但一提火災就淚眼汪汪,為那些自己從小到大的手工作品、各種獎勵而惋惜。幾個月後我畢業時,她似乎恢複了開朗和活潑的本性。

另一名同學麥卡和女友在伯克利南部的住宅也遭山火呑噘,逃離時隻拿了各自的背包。麥卡和女友性格沉靜,從來沒看到過他們憤怒或狂喜,火災後還是那樣沉靜,講述火災就像平時聊天一樣侃侃而談。接到疏散令他們拿了各自的背包準備去學校工作,以為風頭過去後一切還和原來一樣。誰知家園一去不複返,此地空餘斷腸人。二人原本一直以“室友”相稱,似乎想保持一種不遠不近的關係,他們最終結為夫妻,不知這次災難是否是他們關係的催化劑。多年後我去DC出差看望他們,一家四口的日子過得安逸、幸福。

幾年後,奧克蘭山也恢複了昔日的繁榮,廢墟上新建的房屋比以前更為風格別致、更高大、寬敞。曆史翻過這一頁,留下了珍貴的經驗教訓。

謹以此文紀念26年前死於奧克蘭山火的人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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