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讀Ben Fountain《Billy Lynn's long halftime walk》
一場伊拉克戰鬥,讓比利成了英雄。這份光榮不是比利刻意爭取來的;他參了軍、去了戰場,不是他有多愛國、覺悟有多高,而是因為他砸了一輛車。
比利出身於德克薩斯州小城的普通家庭。父親成事不足、敗事有餘,還包二奶養私生女,丟了工作後兩次中風,不能說話,為此家裏欠下大筆醫療費。比利的大姐高中剛畢業即為人妻人母,幾年功夫就完成了少女到大媽的“華麗”轉身。幸虧比利的母親是一位辛勤工作、恪守傳統道德的婦女,使這個家庭得以維持。最讓全家曾經無比驕傲的是二姐凱瑟琳。凱瑟琳品學兼優,在大學學習商業,院長光榮榜上有名,還和一位 疑似“高富帥”訂了婚,是一個有著錦繡前程的天之驕女。然而,一場車禍將凱瑟琳和家庭的夢想打了個粉碎,二姐不僅不能按時完成學業,還毀了容,手術恢複和整容是個漫長的過程。於是,那個“高富帥”鞋底抹了油,溜之大吉。
凱瑟琳傷透了心。比利這個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準畢業高中生,豈能容忍二姐受欺負、家庭名譽受損?於是就用最簡化的思維和最大化的體力去解決問題,把二姐負心人的車砸成了一堆廢鐵!學校取消了他上台領畢業證書的資格,讓他在家從郵箱裏領。公訴人說他人身傷害要送他進監獄,比利承認拎著大錘追那人,隻是為看這個徒有其表的“高富帥”狼狽逃竄的樣子,並沒有真造成人身傷害。在律師的努力下,公訴人決定比利免於坐牢的途徑就是去當兵。 比利想:“總比坐牢強”,就這樣來到了伊拉克。
去了伊拉克才發現,這場戰爭的設計者比他比利也聰明不了多少,決策的公式裏武器權重最高,代價、文化、宗教、曆史等頭疼的東西幹脆忽略不計,更沒有想到技術的發展,會降低頁岩氣和重油的開采成本。最大的力氣被最好的武器取而代之,就像用真人玩死亡遊戲。其效果已經是眾所周知的事實了,不必贅述。打碎一輛車是犯罪,打碎一個國家則是“完成使命”(“Mission Accomplished”)。
一切都來得那麽突然、那麽暴烈、下意識,雖然死神天天在身旁徘徊,在親如兄弟的班長死在比利的懷裏之後,比利變了。回到了故土,這片土地和人民也變得如此陌生。他們這些幸存的大兵像馬戲團的動物一樣,被帶到全國各地進行“勝利之旅”的宣傳活動,被總統接見頒發紫心勳章和銀質獎章,被媒體包圍,被熱情的人們索要簽名。上電視報紙讓他們這些普通人出盡洋相。走到哪都有慷慨激昂的演說,人們太會說了。聽得多了,這些時髦詞語都成了不連貫的詞匯表:英雄、反恐、自由、犧牲、價值、支持、上帝、民主、薩達姆。。。。再到後來就像耳邊的一隻蚊子嗡嗡叫,而且充滿驚恐: 比利感到被捧得越高,“欠賬”也越多,要用生命償還。還有好萊塢的製片人和演員,爭先恐後地“圍剿”他們,比利實在不解,為什麽他們這些普通人會招致如此多的注意力。最會趕熱鬧的要屬一位著名女星,她居然自薦要同時扮演比利和班長。
短短幾周的“勝利之旅”隻有一、兩天回家與家人團聚。團聚是溫馨的,隻是這個家與“美國夢”漸行漸遠:殘疾的父親自暴自棄,母親發愁還不起債,父親的前情婦不斷騷擾,索要私生女的撫養費。大姐說:“牧師說了,咱們家這麽多麻煩是因為我們祈禱得不夠。”姐姐們勸母親宣布破產以保全住房,而母親卻以破產求全為恥。還要做手術的二姐依然是那麽聰明,隻是話語多了很多犀利和譏諷,她特別能看穿那些講大話的人,而且毫不留情麵地予以揭穿。二姐悄悄地告訴比利,有一群律師和活動家可以幫助比利這樣的大兵做“良心逃兵”,避免再去伊拉克送命。二姐極力奉勸弟弟去找他們,還說布什、切尼等都在越戰期間逃避了兵役。比利還是要走了,去伊拉克之前先要去達拉斯參加德州“牛仔隊”橄欖球比賽的作秀活動,臨行之際,比利悄悄地告訴小外甥“長大後不要當兵”。
活動的計劃者認為,能在橄欖球賽作秀,是對這些大兵們最好的待遇和最高的榮譽。可是比利總想著死去的班長,雖然表麵上應付自如,心裏卻很難進入角色:球場像個扭曲的幾何圖形;運動員高大得像是被轉了基因;那下巴大得像個推土機可以挪走一棟房子;一頓飯就吃掉了第三世界人均一個月的食物;各種保護器械在比利看來就是$$$,如果班長有如此高級的保護器械,也許還活著。有些球員們表達了去戰場的願望,雖然是說說而已,比利卻覺得這些異常高大、隨時準備衝撞、極具侵略性的球員,才應該去前線打仗。比賽開始前那頗具創意的國歌,聽上去像是歌手喝醉了酒,接著又是已經聽膩了的時髦詞語。不斷地有民眾像他們投來羨慕、感激的目光,還伴隨著各種鼓勵和感謝的話,沒人喊他們是“孩子殺手”。比利感到這些老百姓至少是真心的。比利有個衝動,告訴同胞伊拉克人民對我們的態度,不是如主流媒體和政客所說的那樣,他們會怎麽想?好奇歸好奇,還是撿他們愛聽的說吧。比利在內心感歎:自己的同胞就像永遠長不大的孩子,“美國人要走出國門、經曆死亡後才會長大。” 筆者回想起多年前,在科索沃戰爭打響後,終止了家裏的有線電視和報紙,發誓再不看CNN!
活動的安排者不知道、也沒興趣知道比利他們到底在想什麽。比利此刻最想要的是一片止疼藥,因為他頭疼得厲害,卻不能離開作秀場地。而精明能幹的活動安排者,卻連個止疼片都搞不來。其實,比利還有他的戰友們多少患有“戰後應激障礙”(PTSD),很需要心理谘詢、與家人在一起。比利老是看見死去的班長,看著他在生死之間飛翔,恍惚地感覺班長沒死,他是那樣地愛著班長,他覺得自己是病態、或變態。 比利會想起老媽,如果自己戰死,老媽怎麽辦?他很想分擔家裏的債務,想了解各行各業是入何運作的、富人如何賺錢的。他也想將來,夢想著與那個向他示好的拉拉隊美女,住在一個普通的小房子裏,房子裏有好多好多書,他要讀書,像他那個死去的班長一樣,做一個知識淵博的人。
可是,誰在乎他這個小小的夢想? 就連那個自薦做他女朋友的拉拉隊美女,當知道他即將回到戰場後,眼神出現難以掩飾的驚奇。作秀活動中,那些自以為是的跟班,粗暴地對待大兵,使後者“戰後應激障礙”不但沒有減緩,反而情緒失控,最終導致大兵與跟班的群毆,還掛了彩。那個時髦詞語不離口的橄欖球隊業主,竟然要用低價買他們的故事。啟程的時間漸近,二姐不斷來電話勸比利不要回到伊拉克,有人前來接他離開。比利說他不能離開生死相依的兄弟們。二姐說,那就讓前來接應的人把他們都接走,二姐不斷地催促著,。。。
德克薩斯作家Ben Fountain通過描寫比利的內心世界,向讀者展示美國當今社會的麵麵觀。基於主人公比利的年齡與受教育程度,作者使用了很多當下年輕人的流行表達,透過比利滑稽與玩世不恭的內心表白,讀者體驗的是主人公所經受的身心痛苦。作者沒有直接描寫那場戰鬥以及班長的死亡,而是通過比利的意識,渲染了戰爭的宿命感。作者諷刺與幽默的文風,加上有聲書那個略帶德克薩斯口音的朗讀者,用假裝正人君子的腔調,酣暢淋漓地表現了現實中的荒唐。看似道義上美妙的,常常是經不起推敲的,甚至是虛偽的。
2016年4月30日初稿
2017年6月21日完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