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複課鬧革命”大約是1967年“國慶”過後不久開始的。二年級一天沒上,我升入三年級。哥哥上了中學。上學隻需要一本《毛主席語錄》,我們便背著空蕩蕩的書包返校了。
學校已今非昔比。沒有了琅琅讀書聲,沒有了身穿連衣裙、和藹可親的班主任,沒有了課間操和眼睛保健操,也不清楚誰在管事。有些老師被審查,原因一般是曆史問題,如年輕時參加過“三青團”;大部分是出身不好。有一段時間,學生被分成組,參加看管這些有問題的老師。記得我們這一組看管一個中年女老師,我們跟著她,看她掃院子、作“早請示”、“晚匯報”。我打聽出這老師的問題:她因為出身不好遭到抄家,但她的“罪行”是從家裏抄出很多漂亮的旗袍和高跟鞋。附近一所中學也“揪出來”這麽一位女教師,紅衛兵用她的旗袍、首飾和高跟鞋辦了個“文革成果展覽會”。
後來,不知為什麽來了一群中學的紅衛兵當輔導員。我們班分來兩個女輔導員:一個活潑漂亮的,一個性格文靜的。每天 “早請示”後,活潑漂亮的輔導員開始講故事。她的聲音如同銀鈴般好聽,講得也很生動。第一天的故事, 是講一個非洲黑人如何熱愛毛主席。當講到為了保護毛主席像章,這位非洲黑人把像章別在身體上時,我們頓時汗毛起立。這個輔導員講完故事就沒影兒了,把一班孩子扔給那個文靜的輔導員。
第一天,文靜的輔導員有些歉意地說:“我不會講故事。她是‘宣傳隊’的,她講的故事都是她們編的節目。”我們馬上問“他們把像章別在肉上很疼嗎?” 輔導員答“誰也沒有這樣作。演員穿黑色的衣服,就象黑人的皮膚,把像章別在衣服上就行了。”
文靜的輔導員帶我們讀《語錄》。讀了一陣,淘氣的男生開始坐不住了,輔導員自己也讀得哈欠連天。於是她說“我教你們算術吧。”輔導員寫了滿滿一黑板的題,找來紙讓我們做。有不會做的,她就教;都會做了,她給更多、更難的題。教算術,她得心應手,孩子們也有事幹。就這樣我們不僅補上了二年級的算術,還學了三年級、甚至更多的算術,這對我後來轉學幫助很大。
雖然輔導員不是老師,我們很她的聽話,人家來當輔導員的都是最好的紅衛兵嘛。我向來是聽老師話的,對輔導員,除了聽話,還很崇拜她。後來,輔導員們把班叫成“排”、班幹部叫成“排文革成員”時,我因為聽話,就混進了“排文革”。
學校組織我們參加“憶苦思甜”會、吃“憶苦飯”。“憶苦飯”是麥麩子作的,很難咽,這激起了孩子們對“萬惡的舊社會”的憎恨。唱“憶苦歌”時,至少開始時是真心的:
“天上布滿星,月牙亮晶晶。
生產隊裏開大會,訴苦把冤申。
萬惡的舊社會,窮人血淚仇,
千頭萬絮湧上我心頭。... ”
第一次聽“憶苦”,我們還真哭。後來聽煩了,孩子們開始互相打趣,看誰在假哭。“憶苦”還沒開始,就把擦眼淚的手帕拿出來、抖給別人看的,一般是假哭。
學校還組織我們看各種“毛澤東思想宣傳隊”的表演。記得有一次看中學紅衛兵宣傳隊演出毛主席語錄歌:
“凡是敵人反對的我們就要擁護。凡是敵人擁護的我們就要反對。”
演出的學生站成兩行,後麵那行站在一排長板凳上。他們反複地唱,唱到“擁護”時雙臂向上;唱到“反對”時雙臂向下,同時還要跺一隻腳。唱著、唱著,節奏亂了,每個時刻既有雙臂向上也有向下的。可是他們情緒高昂,沒有結束的意思。直到後麵那排長板凳倒了、站在上麵的紅衛兵摔下來,他們才依依不舍地下了台。
同時,對毛的崇拜達到了高潮。在全民跳“忠字舞”的浪潮中,我們的鄰居劉阿姨成了機關裏的“明星”。她跳得很起勁兒,但大家就是覺得別扭。原來她跳“一順兒”了,即一邊胳膊揮舞時,同一邊的腿也在跳。
小毛姐後來上的中學,最擅長搞文藝活動。那個學校編排了一組《全世界少年兒童熱愛毛主席》的歌舞。她回家後教我唱這些頌歌,我覺得這些歌真好聽,十分羨慕小毛姐的機會。還能記住一些歌詞:
“天上的白雲啊你停一下,
請給毛主席捎句知心話。
隔千山,隔萬水,
日本孩子想念他。… … ”
“小夥伴快敲響手鼓,
快敲響戰鬥的手鼓。
非洲有了指路明燈,
我們有了《毛主席語錄》。…… ”
“門前盛開火紅的山茶花,
小麗沙畫了一幅莊嚴的圖畫:
她畫上偉大領袖毛澤東,
畫上敬愛的恩維爾-霍查。…… ”
恩維爾-霍查是當時阿爾巴尼亞的最高領導。宣傳說,黑暗籠罩著整個歐洲,隻有中國人民的朋友,阿爾巴尼亞,是一盞不滅的社會主義明燈。
毫無疑問,這些歌曲有巨大的煽情作用:我們真心地相信,舉世皆暗,唯我獨明。我本來以為“大救星”就是“救世主”,一直不明白為什麽《東方紅》裏唱“他是人民的大救星”,而《國際歌》卻裏唱“從來就沒有什麽救世主”。每天在優美的旋律轟擊下,心中的疑問被淹沒,更使我們對歌與現實嚴重不符習以為常。
現在,頌歌甚至“忠字舞”又出現了。無論是失憶、無知,還是搞笑,請記住伏契克的忠告:“善良的人們,我愛你們,你們可要警惕啊!”
有了這個最關鍵的認識後,對共產政權的很多曆史現象的理解和解釋就容易多了, 包括鎮反,反右,大躍進,浮誇風,大煉鋼鐵,三年自然災害,四清,文化大革命,反擊右傾反案風,鬥私批修,早請示晚匯報,樣板戲, 忠字舞, 割資本主義尾巴,劉少奇和林彪的結局,周恩來的兩麵人格等等,看起來整個國家的人從頂層到底層好像全都嚴重失智,心理嚴重扭曲,其實本質上這些都是極端宗教政權的必然行為和必然現象,同時也是極端宗教政權的特征。直到鄧小平胡耀邦等人改變了這個政權的極端宗教性,使之逐漸成為半宗教半世俗的政權,百姓才有機會喘口氣,放下心來過兩天能吃頓飽飯的日子,不再一年到頭忍饑挨餓還要終日提心吊膽,擔心一句話不小心招來大禍被打成反革命導致家破人亡,雖然依舊沒有多少自由,但總算擺脫了那個極度貧窮並且極度恐怖的噩夢一般的癲狂時代。
毛主席號召人民實現馬克思的教義進入共產主義,為此大力推行階級教育, 包括: 階級仇恨,階級鬥爭,鬥地主,分田地,推翻三座大山,解放全人類等等。正是這些法寶教育了“很多北方的農民“, 使得他們不怕犧牲,排除萬難,“跟著中共軍隊往南打,一直打過長江”, 為毛主席爭取到最後的勝利。而直接對農民實施這些教育的正是“從全國各地聚集到延安的一群充滿理想主義色彩的學生”。
ISIS 這支人民的軍隊,雖被敵人稱為“雜牌軍“, 卻正在複製著毛主席的偉大光輝: 號召人民實現阿拉的教義進入天堂, 為此大力發動聖戰和普及極端宗教思想教育等等,使得聖戰戰士舍生忘死,戰無不勝,並且得到當地和世界各地人民的大力支持和擁護,人民群眾踴躍參軍和支前,初步實現了世界人民大團結的偉大局麵 。如果“沒有獲得當地普通民眾的擁護與支持”, 軍事勝利勢如破竹並穩固占領大麵積解放區是絕無可能的。CNN現在隻報道美國有很多國際主義戰士白求恩去加入ISIS參加聖戰,卻瞞報當地人民的真實情況,可以理解,畢竟是境外敵對勢力的媒體。當年解放軍來臨時,反動派也是“紛紛望風而逃”。總之,曆史在異國驚人地重演。象劉少奇的事情在ISIS也已經發生過了。二號頭目已被砍頭了,好像也說是叛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