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年塔爾寺,曾觸及的感悟
(之四:道歌)
我言慢行行,
您道君且住。
問君此心可悲切,
何日再相會?
憶想來,我讀到此詩,已是在三十餘年前。原於藏漢譯文的異差,便有著不同的文字版本。
寂寞的詩人,容顏已模糊的六世達賴喇嘛,於三百年後,依然延續著人眾們的朝拜、追尋以及誤讀和消費。
電影《非誠勿擾2》,片尾曲《最好不相見》前四句,便和他有關。歌詞改編自他的《十誡詩》,馮小剛邀知名音樂人欒樹詞曲,演唱者則是有“搖滾女詩人”之稱的李漠。
九七年朱哲琴《央金瑪》專輯中的歌《信徒》,詞曲題寫是何訓田作,卻仍然與他有關。
“我不是普度眾生的佛,我來尋我今生的情。”他,即是倉央嘉措,匆匆而過的六世達賴。他說過,住進布達拉宮,我是雪域最大的王;在拉薩的大街上流浪,我是世間最美的情郎。
倉央嘉措,一個過於久遠的名字,他的詩作竟是那般的入世、入情,以理悟禪。原來,高僧大德似也不能超然物外,對紅塵情愛依然心有煩惱思,更況乎處俗世中的我輩凡夫們。
他與“人間惆悵客”納蘭性德,皆譽是清朝最富盛名的詩人、詞人。納蘭性德以癡情著稱,倉央嘉措因神秘而名。
倉央嘉措,被介紹到漢語世界實際上已是有八十餘年。
930年,藏學家於道泉的漢、英對照本《第六代達賴喇嘛倉央嘉措情歌》,首次將他的詩作譯成藏文以外的文字。1939年,在蒙藏委員會任職的曾緘又將他的詩譯成七言絕句,較為知名的“不負如來不負卿”即出自這個版本。1956年,倉央嘉措還登上《人民文學》雜誌。
“倉央嘉措”,藏語意思為“音律之海”。有人說,這本就是對他一生多桀命運的先知預言。
他快樂而憂傷,不管世間多麽紛繁嘈雜,內心始是平靜如砥,情愛摯求明澈快意。這便是,我關注洛桑仁欽倉央嘉措的始起。
生於康熙二十二年,十四歲剃度入布達拉宮稱位黃教領袖,冊封為六世達賴。十年後為西藏政教鬥爭殃及,以“耽於酒色,不守清規”之過,康熙帝下旨廢黜,詔文“執獻京師”。
他被逐出布達拉,解押進京。1706年秋,道經青海湖畔貢嘎諾爾,於風雪之夜倏然隱循,無人知其所往所終。
也無人知其的後來,他的卒年及準確可考的圓寂地。
據《聖祖實錄》,“拉藏送來假達賴喇嘛,行至西寧口外病故”,時年24歲。但已無從考,記載僅為記載。
又一傳說,他是舍棄名位,決然遁去,周遊蒙古、西藏、印度、尼泊爾等地,後來在阿拉善辭世,終年64歲。
涅磐,而永生。
至今,布達拉宮裏,唯獨沒有安置六世達賴的靈塔。他的像,隻是一具普通泥塑。壁畫中也尋不見他的身影。
那年我在布達拉宮,佇立倉央嘉措塑像前,聽導遊講述他的傳奇。塑像前已不見燃著的酥油燈,少有幾人還獻上哈達。
便由深感歎,關於他,充滿矛盾、痛苦而短暫的一生,因了情愛而華彩燦爛。卻一直被誤讀,其心程,世間有幾人解。
倉央嘉措的出生地,是位於不丹之東、西藏南部門隅地區的達旺。達旺是門隅的政治、經濟和文化中心。自十四歲選定為轉世靈童而離家,便就再也沒能回過他終身思念的故鄉。
目前,印度國在門隅駐紮了幾個師的軍隊。
性格可以影響人的命運,但是,理想卻決定著人的命運。
倉央嘉措在世的歡樂與痛苦,無不與他的取舍緊緊相連。但無論去作怎樣的決擇,他的生命,都注定是無法實現一個完滿。
他於微笑中做一霎之旅,充滿憐惜的走過人間塵土;在曆史的長河中驚鴻一瞥,又匆匆的隱逝。隻留下永遠不解的後世之謎,留下神秘無盡的猜測和優美流暢的詩句。
雖是不甚成功的活佛,卻是有著豐富人間情懷的偉大詩人。
經典的藏文木刻版《倉央嘉措情詩》,匯聚了他六十六首傳世情詩。今已譯成二十多種文字,傳遍了世界五州。而在民間中,流傳著倉央嘉措的情詩,卻是有二百餘首之豐。
在藏地佛國,念的最多的是六字真言,唱的最多的是倉央嘉措的情歌。
歌曲《在那東山頂上》,旋律取自藏族民歌《次仁拉索》,填詞則是倉央嘉措的兩首詩,以略加修飾連綴而成。
朱哲琴《央金瑪》專輯中,有一首歌名為《倉央嘉措的情詩》,歌詞就幾句,反反複複的唱著真言經,美妙絕倫,宛是天籟。
佛祖慈悲度眾生,詩聖情歌暖人心。
布達拉容不下他,他亦是不留戀布達拉。在他行將走出宮門,曾回頭對隨從說,“不要散失我的詩稿,來日還要交還給我的”。這句話,後來被人們認定是他的轉世吉言。離去前,他還用心寫下贈與拉薩情人的詩,永留了最後的浪漫,那一世的情緣:
天空潔白仙鶴,
請把雙翅借我,
不到遠處去飛,
隻到理塘就回。
今日,這首情詩已譜曲成歌,經藏族歌手容中爾甲的動情演繹,似如泣如訴,哀婉心悲。
一個生命,若有愛,便不蒼白。
後來,尋訪靈童轉世,七世、十世達賴喇嘛,皆是生於理塘(今屬四川甘孜),應驗了他的先知先明。
倉央嘉措二十四歲前的詩作,由世間常人看來,是謳歌愛意的情歌。而從密宗學的角度解讀,卻是觀想本尊的道歌,具有深刻的佛思哲理。從中也可略為的感知,倉央嘉措道行的高深。
藏傳佛教高僧對其有過評價:“六世達賴以世間法讓俗人看到了出世法中廣大的精神世界,他的詩歌和歌曲淨化了一代又一代人的心靈。他用最真誠的慈悲讓俗人感受到了佛法並不是高不可及,他的獨立特行讓我們領受到了真正的教益”。
風流的才情、顯尊的高位、悲憫的早隕,都業已湮沒於曆史長河間。惟有膾炙心口的篇篇詩章, 三百年後還依然的真切。於心深處的感動,令我們長久地想念起他。
“今觀其情歌,其事奇,其詞麗,其心苦,其命薄,其意哀,其情長,其旨遠,不禁同之歡愁,與之共鳴,為之歎息。”
餘音猶在水,絕唱已如霜。
關注於他身世的種種,關注著藏傳佛教,引領著我,將目光投向青海湖畔的蓮花山下。於是,我與塔爾寺有了簡單的緣起。
其實,一切事端的起始,並不一定需著理由,自然而然便是緣。所有的,隻是一念之間的必然牽係而已。
佛理稱,世間一切都是眾緣合和的產物。
於是,自讀大學一年開始,每年必去塔爾寺,是我心儀的日程安排;或是結伴,或獨自一人便就啟程前行。如此,延續至我離開高原古城,應是有十年之久。
菩提根本,惟在大悲。
倉央嘉措短暫的二十四年,是無愧於一個大乘行者、婦人之仁的德行。所謂婦人之仁,必是人類最終的大慈悲,普天下之眾生,如果都懷有此仁心,極樂便也就不遠了。
他的詩有外、內、密三層意思。表解是言是男女之間的情感,很迎世人口味,但實際上卻是一種授記或預言,甚至涉及到甚深修法。
他以他的詩句,將生命永遠的延續著。
倉央嘉措已然成為藏地人心中,最有生命活力最有魅力的達賴,永遠的無冕精神之王。
他依然是活在藏地廣袤的土地上,活在雪域蒼穹百姓的心間裏,活在他熱情似如火一般燃燒的詩作裏。
必然,也是會長久的鮮活在我心。
留人間多少愛,迎浮世千重變。愛它的文字,愛它的深意,愛它的佛法普渡,是緣是劫,一切隨心。
風起時,還會記得,因愛生淚的顏,一生溫暖。
滄桑三百年恍然過,仿佛還真切的聽見他在說:
那一日
我閉目在經殿的香霧中
驀然聽見你誦經的真言
那一月
我搖動所有的經筒,不為超度
隻為觸摸你的指尖
那一年
磕長頭匍匐在山路,不為覲見
隻為貼著你的溫暖
那一世
轉山轉水轉佛塔,不為修來世
隻為途中與你相見
那一刻
我升起風馬,不為乞福
隻為守候你的到來
那一天
壘起瑪尼堆,不為修德
隻為投下你心湖的石子
那一夜
聽一宿梵唱,不為參悟
隻為尋找你的一絲氣息
那一瞬
我飛羽成仙,不為長生
隻為佑你平安喜樂
那一日,那一月,那一年,那一世……
隻是,就在那一夜
我忘卻了所有
拋卻了信仰,舍棄了輪回
隻為,那曾在佛前哭泣的玫瑰
早已失去舊日的光澤
默然,感受;寂靜,歡喜。
(未完待續)
二〇一四年八月一日夜(修訂稿)
君自故鄉來,應知故鄉事。
鄉愁遙遠,總難忘。
美人贈我錦鏽段,何以報之青玉案。
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寶馬雕車香滿路。鳳簫聲動,玉壺光轉,一夜魚龍舞。 蛾兒雪柳黃金縷,笑語盈盈暗香去。眾裏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