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情而字

歲月已是蒼老,不知誰人還記得我;隻是我的思念到如今。習常一人獨語,怕自己忘了什麽是愛;曾經的懷念特別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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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長 寺遠 別情

(2014-09-17 07:00:49) 下一個

 


路長 寺遠 別情

天空無鳥跡,而我已飛過。
——泰戈爾

 
    那日我踏上山路,是在高原深秋的季節。
    路的那端,延伸向偏遠山間的一方寺院;雖時常走過這蜿蜒的距離,也僅僅為之是個行人、遊人、俗人、香客、平常人,不言虔誠而行。
    格外湛藍的天,那一抹純色,深到了極致,廣到了無盡。似是巨大藍色透明水杯,收入山川物物。
    刻意一人獨行,因著別意總有離人緒;不想與人知,我的惆悵,我的心亂。
    山中寺院高企的紅牆,清冷的隔離著我的好奇;多年忽忽而逝,自己的心上,依舊積壓著從未走入般的陌生,仿如總在重複一個初來乍到。
    熟悉的,惟有刻在廣場石碑上的幾個字——塔爾寺。
    這是青藏高原上的黃教古寺,如同它幾百年存在的曆史,神秘而悠遠。清風颯颯陣起,如是默默撫慰無以數計的眾生,那一潮又一潮,虔誠而往的伏首叩拜。
    也有我,言說不清的來來去去。
 
    路,行過一裏,便就少去了一程,隻因著此後不常來;或許今生裏,已難再走這彎彎曲曲的路。
    南遷日子在即,收拾行囊才覺出,那一堆陳年家什,已無帶走的可能,概也無此必要。於是,統統變賣換了小錢,唯剩得幾千冊舊書、幾件衣衫。
    四壁了空無物,心即為之空空;積年的熟悉,曾聚在同堂的親情歡顏,一夕頓失。
    能帶走的,便也會帶走,許多斷是不能隨身而行的,除了舍棄,隻有托心來藏。
    於是我想到了離意。便思忖著,將那過去的熟悉,有些人、有些地方,再作一次與心的相遇,那怕是無言般的。
    幾日後,也就成行了,我走在去塔爾寺的山路上。
    獨自在途,寂言無語,惟剩得身影相隨。雲淡淡風清清,正是感懷過往、體味曾經的好時境。
 
    一路的遠山與村落,已盡在熟悉中;於是乎,眼目裏便也投攝不出觸心的風景。
    熟視了,是如無睹。
    如何讓我遇見你,在你最美的時刻?是席慕蓉筆下的詩境,也如是我有過的曾經。
    曾依著一輛“飛鴿”牌自行車,我與小玲,騎行過這山路;遊玩並不是目的。
    那日在塔爾寺大殿今世佛前,各自都默默祈了願,不約而同的祝福,除了予家人,唯所關心的,隻是對方。
    那段時日,如是人生翡翠般的歲月,眩美令人醉,卻短促。
    佛說,前世五百次的回眸,可修得今生裏擦肩而過的相逢一笑。愛欲癡情,皆是前緣夙債。
    牽掛百年,於萬水千山中尋到一個人,相認相識;多年後,終還是彼此糾纏又彼此離分,盡路斷腸,成之路人。
    人生聚散總無常,浮生如斯。
    往塵似夢,心收藏著記憶。從不想去細說,是因痛過;因為有痛,就當我從未去說過。
    隻是,許多人用盡一生,或許仍是不能證明,自己曾用心釀出過一場虔誠的感情。
    再美再久的相遇,終會有別時;雖言初戀情感難再,有過一場傾心的相依,君已意足。
    前歡悅悅,後會悠悠,此悵無窮。那穿行我生命裏的難舍,沉積的牽念,將用一生去溶解。
    李商隱道:深知身在情長在。或許那些年的那些事,伊人早已不記起,自己卻還攫住放不下,“若知情字費參詳,此生甘做菩提人”。前因後果的紅塵盤點,終要釋然,來歸來處、去歸去處,方不枉真情一遇,相忘於今生吧。
    “料得明年花更好,知與誰同”?

    天象晴和的傍晚,我疲憊的看到,那識風而動的樹影後,一片燦然起伏的建築群——塔爾古寺已現在眼前。
    攜長路風塵,又一次的到來,是為著意將不再能來;那一刻,竟有難舍惜情湧起,淚自心落。
    夕陽餘暉下,僧人們身著肩帔,呈半圓圍坐在大殿院內,修著每日的晚課;莊重、渾厚的誦經,如常接迎那暮色四合黃昏的初臨。
    這是萬千眾生向往的朝拜聖地,久遠傳承賦予它存在的靈魂,莊嚴而神秘;到了這裏,你自會知了真正的虔誠,何謂之神聖。
    在藏地,隻要有寺院,即會有人們的精神依軲;金碧輝煌的塔爾寺,正是藏地人心中的依牯。
    藏民族依著信仰維係生命的傳沿,在荒漠的高原雪線上,堅韌的生息、繁衍,如是悲壯般的生存傳奇。
    人,可以不尊信神明,但不能不敬畏自然;可以不崇奉宗教,卻不能沒有自己的信仰與靈魂安放。
    繁複世間,我們每個人都需要善的普渡,道德的牽引。
    而當麵對苦痛、曆經磨難之時,必會感知精神力量的重要。
 
    青海一位詩人寫道:塔爾寺,熄滅也是一道光。
    粗大棟梁支撐著大經堂金黃的屋企,香火嫋繞不息,案幾常年燃供的酥油燈、匍匐前行的朝聖者、轉經筒上已磨得鋥亮的黃銅花紋……
    景象之中,總含有一種痛楚之切感,無以言表;正如佛陀所說:“了知一切:如音樂、天籟和哭泣中的回音,而回音中卻無旋律”。
    究竟多少萬個等身長頭,方才修得功德圓滿;燃點多少酥油燈盞,可照亮自己的前世今生啊。
    多年間裏,我起念於好奇,來來回回行走在這山路上,反反複複轉動過經堂前每個嘛呢桶,一一拜過佛祖菩薩諸神,結緣多位仁波切,卻仍在將別之時,深深體悟著,一個無法走近的神秘與巨大的陌生。
    在藏地,放眼看去,處處皆有阿底峽、蓮花生、釋迦牟尼佛、觀世音菩薩、宗咯巴上師、智者們的身影,生長著《格薩爾王》的傳說,以及鬆讚幹布、文成公主的佳話傳奇;是他們創下了藏傳佛教的博大基業。
    我真切的感知,即使在心裏騰出所有的空間,也盛入不下青藏高原一滴水珠。
    濃濃藏地情結,已潛入在心靈的深處,終年不化,難融於水。
    塔爾寺與我,隻是生命中的一個相遇;在試圖走近它的時光裏,自己的人生也劃過了十數年。
    於是,塔爾寺隻能是自己記憶中的一個符號,一段有情有愛生活經曆裏,所閃過的迷離背景。
    多年之後,我隔著瓊州海峽,遙向西部,終是幡然有悟,那藏地高原與其說是一方遠土,卻更像是一個精神升華的寄托。
    馬麗華說過,對於未來者,藏地是個令人神往的佛界淨土;對於此在者,藏地是一種生活方式,對於離去者,藏地就其實在的意義不說,更是一個讓人懷想的地方……
    今生何其之幸,自己曾在那裏生活過,雖也深深痛過。
 
    哦,迷迷茫茫的山,
    哦,遙遙遠遠的路,
    ……
     一首紮西達娃的詩,自心底飄起,又悄然蕩得不知去向;那一刻的時間,仿佛感到許多的熟悉,已在漸漸成為過去。成為過去,意味著我是多麽的不知所措和確實不知所措。
    經幡舞動,風從蓮花山上吹起。
    一切眼目中的過去,必將隨著我的遠行,走入陌生;幾欲敞心想自語點什麽,剛開口,想說的話卻已被風吹。
    我知道,該是離去的時候了。
    乘坐的中巴緩緩滑下山坡,我又再回頭,漸離漸遠模糊中的塔爾寺,古佛青燈,依然是寧靜與莊嚴,肅穆與神秘。如同那一日,我的初次到來。
    別了,塔爾寺。
    曾經拜謁在大殿前,許多的願望與請求,從來也沒能言說得清;如同我此刻的離去,如同我從來沒有請求過什麽。泰戈爾詩言,天空無鳥跡,而我已飛過。
    在看得見你的地方,
    我的眼睛和你在一起;
    在看不見你的地方,
    我的心和你在一起。(倉央嘉措)
 
                                            二〇一四年九月十六日(修訂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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