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年塔爾寺,曾觸及的感悟
(之十二:迷津)
我不讚美行為,我讚美的是人的精神。
——海涅
曾讀過一則蘇東坡的趣事:
一日飯後,蘇東坡問身邊的侍妾:我肚裏裝的什麽?有答說皆是酒飯,有言滿腹詩書,惟有朝雲曰“滿肚子的不合時宜”;東坡聽罷點頭稱是。
而今,自己也同樣感受著“不合時宜”的無奈;讀入的書章,非但不能令自己愉悅,反卻平添了迷茫與孤寂。如了愛因斯坦所言:“我所擁有的知識在生活中毫無用處”。
唯權是尊,煩躁功利之下,世間已容不下雅致的平淡;仿佛人人都在渴求成功與財氣,否則便失了於市井中,昂首出入的華麗衣裝。
信奉實用主義哲學的國人,早已將孔孟之道的崇高學說,庸俗上升為“明哲保身”的人生訓律。
現實之下,麵對著無可選擇,卻又必須選擇;不屑以媚俗,竟也習慣著媚俗。
仿佛已是無路可擇。
十九世紀中葉,自波德萊爾寫出《惡之花》,人類審美的價值觀念,便就遭遇了顛覆。理想主義漸漸退去,一個物化的,因而也是異化的世界,隨著工業文明的全球化進程,漸次清晰呈現在世人眼前,現代科技正刺激著人們“極端的放縱”。
讀過米蘭•昆德拉的《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和卡夫卡的《城堡》,感其態俏而詭,其格高而幽,費解之下總令我身心疲憊。
生命中有太多的事,看似輕若鴻毛,卻又讓人難以承受,如是生命不能承受之重。
那一日,讀至米蘭•昆德拉《笑忘錄》中葬禮那一章節,竟有窒息般的沉重感;那一刻我極為清醒的看到,我們擁有的生活,是多麽滑稽可笑;所謂的“美麗與幸福”,是如此地充滿著欺騙。
“輕與重”、“靈與肉”之間,一次又一次地拷問著讀者的靈魂。
麵對一個距離人的本性越來越疏離的世界,所有正直向善的人,深感心在滴血;壓抑的精神在痛苦地尋找著出路。
但,路又在何方?
“無論你遭受怎樣的損失、挫敗與打擊,麵對怎樣的艱難困苦,永遠不要放棄你的目標!去尋找生活的意義吧!”這是日內瓦精神科醫生弗蘭克,曾寫下對二戰後的許多人,產生過巨大影響的一席話。
那麽,生命存續的意義又是什麽?
困惑之下,我試想著由西方哲學思想中,獲得求解。
那時還在就讀大學工科專業的我,已是習慣在省城圖書館裏,用盡閑餘時間。
不論是黑格爾的辯證法、弗洛伊德精神分析說,抑或是尼采“太陽之子”論調、薩特存在主義觀點等等,統統都填入在腦,囫圇吞棗般,尚還不及消化、吸收。
盡管從中得知了“心並不完全從屬於物質”的觀點,但對生命意義的追問與求解,仍是雲裏霧裏,不得其果。
我又將目光轉向自然科學。
物理課上,老師講到一個正電子與一個負電子接觸後,將產生兩個γ光子;電子是有靜置質量的,而光子卻沒有靜置質量。
這卻令我陷入了長久的思考:那麽,宇宙間最小的顆粒究竟是何?
苦思不解中,我讀到現代日本物理學家湯川秀樹的一句話:“現代微觀物理學研究的盡頭竟然是來到了老莊的墓前” 。
即是說,一切是從“無”產生的;即中國道家所說的“道可道,非常道”,“無名天地之始,有名萬物之母”。
就提筆此刻的悟解,是以為,物理學尚不具有“空”層次的理論支持,必然執著於一個有形有相物質最小微粒的解釋。
受此啟發,我便將注意的目光,投向於中國傳統文化。
我發現西方文明是從外而求道,而中國傳統文化則是從內而探玄。
儒家強調“誠心正意,在明明德”,是曰做人的道理。道家強調“至虛極,守靜篤”、“心如太虛,返本還源”,主張清靜無為,即可入道。這些觀點皆使我受益良多。
及至年歲漸增,對《論語》中,“子曰:朝聞道,夕死可矣”。才有所領悟話中的真義——如果一天得不到生命的“道”,那麽這一天的生存又有何益?
於我個人的心悟而言,總覺著在孔子“不知生,焉知死”,以及“子不語怪力亂神”的言語後,有一種無力洞悉生存本質,與心物關係的遺憾存在。
大道至簡,大道亦至難。
多年前,香港鳳凰衛視“世紀大講堂”節目中,著名物理學家楊振寧教授,在談到量子物理發展到今天對物質的認識層次時,如是說道:
“物質的結構是如此的精細,這絕不能用偶然來解釋。對物質的最終認識不是科學能解決的,也不是哲學能解決的,也許隻有宗教能解決。”
在談及科學發展的前景時,他讚同這樣一種觀點,即“科學的盡頭是哲學,哲學的盡頭是宗教”。
馬克思如是說過:“宗教是受苦難生靈的歎息,是沒有感情的世界的感情,是沒有靈魂的世界的靈魂。宗教是人民的鴉片”。對此言,後人多有片麵的誤讀。其實不難看出,這段話與其說是批評性的,不如說是解釋性的。
恩格斯在《反杜林論》中論述,“一切宗教都不過是支配著人們日常生活的外部力量在人們頭腦中的幻想的反映,在這種反映中,人間的力量采取了超人間的力量的形式”。概括、揭示了宗教的本質。
宗教的幻想反映,其精神功用如同鴉片或麻醉劑、鎮痛劑。人類苦澀地生存著,需要慰籍與希望,需要些鎮痛劑、麻醉劑。我以為,這或是宗教應運而生的原始起因吧。
宗教崇拜神靈或超自然力量的神秘性,根本有別於神漢、巫婆之看相、算命、卜卦、抽簽、拆字、圓夢、降仙、召魂的世間迷信。禪語曰:不要把指向月亮的手指當做月亮本身。
宗教是一種社會意識形態,亦是一種文化現象。而任何一種宗教,無論其教義多麽深刻,有著多麽善意的教化,如不將神性與人性結合,遲早便會因失去人心的滋潤,而凋零冷清。
造訪塔爾寺,我常常佇立於經堂外,靜心聆聽僧侶們誦讀佛經;法音潺潺而出,美如詩篇,盡管我從也未曾聽懂過。那渾樸悠揚的和聲,仿佛輕撫著我心中的憂傷,寬厚而溫柔,漫長而悠緩。
至今我仍認為,那誦經的和聲,是自然而純粹的旋律,融入在平淡庸長歲月裏,誘生出不同尋常的情感力量,令人對宗教精神傳揚的韌性,頓生出敬意。
魯迅先生曾感慨過:
“釋迦牟尼佛真是偉大的聖哲,我對人生所產生的眾多疑惑,他居然早已在佛經中明示了。”
這也正是,我對佛法生出興趣,深入經藏探究,最初的啟蒙引領。
(未完待續)
二〇一四年九月九日(修訂稿)
與你交流,互長也。
1.可知論與不可知論皆是偽命題,在未證實前無人知; 孔子言:未知生,焉知死。
2.艾克哈特?托爾說過:所有宗教都是對的也都是錯的——取決於你如何使用它們。
謝謝你讀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