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情而字

歲月已是蒼老,不知誰人還記得我;隻是我的思念到如今。習常一人獨語,怕自己忘了什麽是愛;曾經的懷念特別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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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在坎布拉的記憶(節選之四)

(2014-07-09 06:21:59) 下一個



留在坎布拉的記憶
(節選之四)
 
    在高原,時常遇著的黃昏,呈現出很絢麗的金黃色。起碼是在我記憶中,在李家峽,那峽穀間直崗拉卡小街上,曾見著十萬道霞光,自天際雲縫衝破而出,狂泄直下,高瀑天地間,托襯在黃昏背板上,殘陽竟展無限的大美。
    那時,集中在李家峽電站的施工隊伍,來自國內多個省份,浩浩蕩蕩,當在數萬人以上。大的施工集團就有水電部工程四局、七局、二十二局……;以後我才知,其後開工建設的長江三峽水利樞紐,相當的骨幹施工力量,是來自於龍羊峽、李家峽水電站工地。時任水電部第四工程局局長,龍羊峽水電工程總指揮陸佑楣(工程院院士),便是後來長江三峽建設總公司的總經理、工程總指揮。在李家峽時,曾有幸與陸佑楣局長,因工作事由,有過數度接觸。
    李家峽電站施工作業麵,自石料場算起,綿延有十數公裏長。在偌大施工工地上,能碰著曾經有過相識的熟人,似有他鄉遇故知般的親切。一日清晨,去李家峽工委的路上,在直崗拉卡通往省城的公路口,我見著一張熟悉的臉,就在即要張口招呼時,那人也認出了我。
    那人是水電部工程四局的趙工程師,年齡略長於我,華東水利學院(現更名中國河海大學)畢業。曾是多年前,在龍羊峽水電站工地與他相識。那時,他是我所在工作實習組的指導工程師。
    遇著時,他剛送別女朋友搭車去省城,再由那轉乘火車回內地。他告訴我,女友在天津作中學教師,暑假裏來看他。在龍羊峽時,總覺他不苟言語麵孔後,有著過早的成熟與豐富的專業技長。那日才知,卻還是個待婚人。
    他告訴我,他現已調來李家峽電站工地,在水電四局一個工程處任副處長。匆匆的便沒多聊,相約晚上在直崗拉卡一個回族“清真”飯館見。
    日昳時,我見著黃昏很金黃色,夕色欲盡將盡,蒼老而顯淒美,仿是將燼的酥油燈花。竟令我,有過觸景生情的感動。至於生情是為著哪般,自己也不得其究。
    那晚,趙工和他同事,連同我與我的同事,以及李家峽建設銀行一位朋友,六人相聚在了大壩下遊的小餐館裏。大盤手抓羊肉、大碗羊肚粉條湯、大如麵盆的鍋盔饃饃……、大杯中滿著六十二度青稞白酒,頃刻就營造出歡快的氣場。
    把酒相敬,暢無忌言,不提有否曾相識。
    幾巡酒令過,眾人已是有了醉態,陶然朦朧下,話語頻頻不斷。對飲傾吐中,最最言碎,是重複著對遠方親人的思情。那時間,飯館殘舊的錄音機裏,吱吱呀呀唱著,是正流行的港台歌曲。趙工立起身,問那蓄著長長山羊胡須的老板:老阿爺,有《十五的月亮》嗎?
    於是,已是三更的深深夜,小飯館裏驟然唱響起,那首思親的歌。隻是,錄音機的聲響,早已淹沒在我們六人縱情放喉裏——
    十五的月亮,照在家鄉,照在邊關。
    寧靜的夜晚,你也思念,我也思念。
    ……
    其時間,大家太過用情,有人紅了眼眶。竟使那回族老板,茫然不知是所以,自言自語道了句:這幫娃娃們,遇著個啥事情了?
    那夜的李家峽,壩上施工照明的燈火,依然如是白晝般的通明,點亮沿岸叢山大半邊天。黃河水滔滔,經由電站施工導流洞泄出,在峽穀裏發出陣陣轟鳴,久久蕩回在遠遠山坳間。
    那夜,風過直崗拉卡,掃落下幾意秋涼。
 
    幾天後,趙工應諾滿足了我的請求,辦理好進入施工區的通行手續,安排我上壩參觀。遠遠看著那深有百餘米的庫底,原不以為然,未曾想,從高處的壩肩乘工程車下到壩底,竟用去了三十多分鍾。那日,趙工正好當值,見其頭頂安全帽,手持對講機,精準指揮著施工澆注。那自幾百米高施工攬機上,垂直吊送下的混凝土,每一吊罐足有6立方的容量。
    那日,我對趙工所從事的工作角色,心生著由衷的羨慕。別時,趙工告訴我,年底他將回天津完成婚事,工作上走不開的原由,已拖了太久的日子。我提前向他道了喜,便揮揮手別了。
    年末將至,天氣已是寒冷下來。我在水電部工程四局招待所食堂,遇見著那晚曾在一起吃飯的趙工同事,相互招呼後,我問起了趙工。
    他麵頰頓如失了血色一般,沉沉的說,你不知道嗎,趙工出事了。
    啊……,出了什麽事?我迫切的追問著。
    原是在一個月前,趙工搭乘送飯的“全杯”雙排座小貨車,在去往大壩的路上,車不慎滑入山穀,被湍急黃河水流卷走,同車的還有其他二人。工程局派人打撈,追出十幾公裏遠,半個多月什麽也沒見著。工程局依然在附近山後的墓地裏,分別立了他們三個人的碑。出事後,他母親和未婚女友就趕了過來,幾天幾夜守候在黃河邊……。
    我被這突而其來的不幸消息,震顫了。回到辦公室,心,久久不能靜下。想著與趙工在壩上的一別,竟是永訣。回憶中音容還依舊著,人卻己是駕鶴西去。
    滔滔黃河之水上,不見舊人還,卻為新淚痛。
    人的一生裏,有太多的不可知,生命本就很孱弱,如風吹燭,轉瞬即息。一個偶然,一次碰麵,一個簡單的告別,往往就有可能擁有或痛失去一份曾經。大千世界,滾滾紅塵,於芸芸眾生、茫茫人海中,在各自不同生命軌跡上,能夠遇著,能夠走在一起,相互有認識,哪怕時光短暫,哪怕來去匆匆,哪怕隻言片語,亦是有緣,更是一種幸運,很是值得去珍惜、回味的。我與趙工算不上是深交之友,卻在我們彼此都能接納下,延續過友誼。在那荒涼的西北小鎮,在那回族小飯館裏,同吟唱、同思鄉、同飲同醉。那曾有過的瞬間快樂,應是我們生者,去紀念過早逝去人,永遠的理由。
    那日的天空,紛紛揚揚飄起好大的雪。那雪片,吹落在我眼簾,即刻便融為滴滴的水珠。是淚嗎?
    入冬初降的雪,若水般的。
    後來,我曾帶著二瓶青稞酒,去趙工出事地點憑吊過。酒緩緩灑入了黃河,隨流散開去,也許趙工會有感知。我來看過他。
    美國人索甲在他的《西藏生死之書》中,寫過這樣一句話:對於明天和來世,我們永遠都不知道,是那一個先到。
    不曾忘,那一年,是公元紀年一九八九。
    (未完待續)                                                        
     
               二〇一四年七月八日夜(修訂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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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
餘丹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HNRCA' 的評論 :
故鄉在心,情懷永遠。
謝謝你讀過。
HNRCA 回複 悄悄話 謝謝你分享對那遙遠的故鄉的懷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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