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載:山窩裏的奔主村(散文•之三)
路加
送別我們的傈僳族村民
周日,附近幾個村子都聚在奔主村快竣工的小學做禮拜。我趕到村後的校園時,禮拜已經開始。隻聽他們在齊誦經文:“愛是恒久忍耐,又有恩慈;愛是不嫉妒、不自誇、不張狂,不做害羞的事,不求自己的益處,不輕易發怒,不計算人的惡,不喜歡不義,隻喜歡真理……愛是永不止息。”秀英告訴我,說這是《聖經.哥林多前書》裏的精彩段落。誦讀完畢,即由良村醫領讀主禱文,並為自己和他人禱告、代求、祝謝。對本地在位的,也如此;恒切懇求他們有愛心、盡職守而不徇私情,不思貪瀆,使大家能自在、公平地過日子。
這天我們隻做了一件事,即舉行捐建這所村小的儀式。在這個高原山區,多少年了不見學校。最初來奔主村的秀英發現這個情況,回到城裏,大家口傳心受,都願意幫這個忙。大學、醫院、科研院所的一些高知們,湊份子似地募集了款項,我們此次來,就是代表大家捐贈建校的後續錢款和以後的辦學經費。
張雲英讓栗源上去先捐一筆,還送了教具和課本,要讓他從小體恤別人的需要,體會施比受更為有福,而且不假媒介之手,自己親自送達並持續地做下去。
接著才是大家的捐款。羅明彩代表幾個村子接受我們的捐贈。
長於書法的彭工程師書寫了校牌:得勝小學。意思是:願大夥兒靠著信心一切得勝;同時諧音“德生”,紀念著名的英國傳教士戴德生(Hudson Taylor)。他於19世紀下半葉在長江流域輾轉生活了幾十年。上溯120年,或許更久遠些,他宣教的足跡到過奔主村河對岸的村寨。上輩的傈僳人接納他的傳播,擱置了本地虎神等圖騰崇拜,開辟一個陌生領域去尋求靈魂的救贖並傳承下來。而戴德生則留下了靈糧與愛心。他和妻子以及在宣教中因貧病而死的4個孩子,還埋葬在長江邊的鎮江墓地。他的曾孫戴紹曾(Jim Taylor)2009年3月以80高齡安息於香港,他生前曾為汶川大地震賑災奔忙,驅動了更多的後來者承續愛心。
在由村民自助工時、用粘泥夯實土牆的校門口,掛上了這塊校牌。
穿紅著綠的孩子們,高高矮矮地站到校門前,照他們人生的第一張相片。孩子學著喊“茄子”,露出了笑臉拍照。開校的三十多個學生,不管年齡多大,有的十幾歲了,全編為一個年級一個班。奔主村及周邊村寨無學校的曆史結束了。教師由良村醫暫任。他是山裏稀缺的有學曆的人。他從山下一個村小畢業返鄉後,一直在為大家做著善事,把娃們交給他,這一帶的村子沒誰不放心的。
除夕那天,已在倫敦上學的栗源在MSN上向我祝福新年,突然問我:“那年去奔主村,怎麽一字沒寫?我一直等著看呢!”
是啊,轉眼幾年過去,那個新年的遠足,我隻字未寫。這不是我的疏懶,而是我記著這樣的話:做捐助的時候,右手所做的,不要讓左手知道;要叫你捐助的事行在暗中。這是《聖經》裏的句子。
其實,我想的有誤。這不完全是我們有施於那裏,而更應看到那些村子給了我們彌足珍貴的啟示和聯想。一個個傈僳村寨,世代居於深山,幹旱缺水,物質不豐,特別內斂的農耕生活卻過得那麽自在;村裏沒有酗酒、賭博、鬥毆及近黃、涉毒的,每頓飯前都為有一碗餌塊而感恩,每晚都去唱讚美詩,去學《聖經》,彼此相愛,和睦相處;村子裏,沒有誰家供設神像牌位,沒誰染指交鬼行邪術的巫祝文化。他們喂養肉體,更知道喂養自己的靈魂。我這裏無意於解構一種安貧樂道堅守的願景,我隻想說,無論貧困還是富足,知道並踐行喂養靈魂的生命才可稱為強大,反之則屬孱弱。能超越物質的捆綁和與醬缸文化的糾結,活得釋放而自由實為不易。
那年去奔主村年齡最小的栗源,現在居於繁華都市,應有相對安逸的生活。但他不忘那個新年的遠行,不忘那些村莊,他真的長大了。
他讓我遠程訪問他的博客,看他博客上的一段視頻。那是我們離開奔主村的情景。我們走出村邊的楝子樹林,輪換騎著毛驢走出山穀。壯勞力下地了,村婦們把我們送出村外。十幾個女孩陪著我們步行二十餘裏,走到有機耕道的地方,我們擠上了一輛老舊的拖拉機。在突突的發動機聲中,女孩們提出要用唱歌來為我們送行。我說你們唱首傈僳民謠好嗎。她們合計一下,用淒美的拖腔唱了上輩傳下的《苦楝子》:“苦楝子,葉葉黃,夜半三更我想娘。三歲我娘丟下我,我娘改嫁去邦果。長大我想去看她,阿奶又說背要拉(意為別去啦)。邦果岩噻,岩又高;邦果水噻,水又深;打濕羅裙都小事,打濕花鞋一千針……”
我對那首傈僳民謠頗感新鮮。回城後曾請教有關專家記錄的正誤,得到的答複是“背要拉”,理解的意思大致不錯,但讀音上應為“悲要辣”。
奔主村許許多多的原生形態,連同那古老的民謠,存於我的記憶,曆久彌新。
(載完,本文發表於天津百花文藝出版社《散文》雜誌)
我們搭乘老舊的拖拉機離開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