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仨月“共產主義”生活（之一）

記憶之中，是那年的秋天。
我所生活的鄉鎮，開始出現一種宣傳，說馬上就要過上共產主義生活了。首先是，鄉鎮上的人民公社大院裏辦起了紅專大學，紅磚院門外掛著“政治係”、“氣象係”、“農科係”等牌子，接著就辦起了公社食堂。每天都有八菜一湯的九大碗宴席。八個人圍坐一桌，雞鴨魚肉，差不多都是美味佳肴。
為什麽會有這些新氣象？當初並不知道。後來才明白，是老毛在通過推動1958年的“大躍進”，要讓共產主義早日實現。
這並非我的腋造。那時我們英語課本上，就有教學生唱的一首民歌為證：
People's Commune are good,
Red flags flying high.
Workers, Peasants, Merchants, Students and Soldiers all，
Our morale is high.
The Party, The general line,
Help us build the paradise, 
One for all, All for one,
Communism will be here soon!
我不知道這課本的英文譯得正確與否，但知道它的民歌原意是：人民公社好，紅旗高高飄。工農兵學商，咱們鬥誌高。共產黨啊，總路線啊，為咱來把樂園造。人人為我，我為人人，共產主義早來到。
這就說明，老毛師傅倡導盡快讓天朝城鄉實現共產主義社會是實實在在的。
也有資料為證：1958年7月20日，河南省新鄉縣七裏營鄉的26個高級農業社合並組成了七裏營大社，管轄3萬多人。兩周後，毛專程前往“七裏營人民公社”視察提出，要在中國的鄉村中建立許多共產主義的公社，每個公社有自己的農業、工業，有自己的大學、中學、小學，有醫院，有科學研究機關，有商店和服務行業，有交通事業，有托兒所和公共食堂，有俱樂部，也有維持治安的民警等等；若幹公社圍繞著城市，就成為更大的共產主義公社。
但這種格局被劉少奇等共黨高層人士暗諷為辦大學、食堂、托兒所、敬老院、公社辦工廠等，是“吹出來說”的共產主義製度。
其實共產黨要搞共產主義是名正言順無可厚非的，你背後譏諷也擋不住。誰讓你們不是毛師傅那樣的掌門人呢！
我們當時不知這些背景，隻知道公社食堂盛況非凡，三頓飯菜皆鮮香可口。

被宣傳為“共產主義”生活的人民公社食堂

幹部的飯桌環境相對要好些

今天人們恐怕很難想象1958年源於那些令人啼笑皆非的烏托邦鬧劇。但那種領袖和群眾共享“烏托邦式”浪漫主義狂熱的生活的確是天天在發生著。
按鄉鎮人的理解，牆上標語寫的“點燈不用油、耕地不用牛”、“樓上樓下，電燈電話”、“吃飯不要錢，按月領工資”，就是已經實現的共產主義了。
我是個俗人，沒管那些燈啊、牛啊之類的口號，知道公社食堂好。每天三頓，學校食堂都不開夥了，學生都跑到公社食堂吃飯，什麽酥肉雜燴、香酥雞、瓦塊魚、海帶燉鴨、芽菜扣肉、甜燒白等，真個是大快朵頤，天天吃得臉放油光。
也有淒慘的。有一天，我的一個女同學芳芳全家到公共食堂吃飯，被夥食團長田舅子擋在門外，不讓進去。芳芳幾個弟妹想往裏擠，田舅子嘴角叼著煙，雙手推搡，孩子們嚎啕大哭。田舅子說，你家“破壞公社食堂”，三天不準吃飯。芳芳她母親也急得哭了，當天一家人都忍饑挨餓。
當時由於公社大煉鋼鐵，私家的刀具、鍋碗都砸了，任何人家還不許私存糧食，並且派民兵挨家按戶翻檢過。在家庭不能做飯的情況下，食堂又不準吃，就等於要了一家人的命。晚上，她媽才去找到隊長詢問，知道所謂“破壞公共食堂”，是芳芳父親私下曾對人講：“這樣吃，恐怕不長久啊”。她媽一聽事情嚴重，隻好賠禮道歉，差不多是下跪了，隊長才讓她家繼續享用美味飯菜。
到了這年的冬天，正如同芳芳父親所言，公社食堂就真的開不出佳肴美食了。
這樣，我過了大約仨月的“共產主義”生活，又回到學校去吃低擋夥食。
（全文未完，請關注之二，公社食堂垮掉後的奇特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