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瑣憶,民以食為天(4)

(2020-11-21 17:53:01) 下一個

 

十一

我奶奶,清末粵北客家人。而且按客家人的習俗,女性並不纏足。在那個相當蒙昧的年代得益於從小在教會學校裏讀書,她的文化程度遠不止於斷文識字。我奶奶二十出頭即守寡,隨後在一教會學校謀得教職,獨立教養出幾個從醫的子女。她的信仰,文化,和職業使她守著一種嚴謹,勤儉,細心的家風。

我一姐姐從小跟奶奶生活,談起當年一軼事。當地產一種碩大的柿子,成熟時摘下泡在淡石灰水中去澀,吃前削皮,肉極甜脆。殷實人家常買這種柿子去皮曬幹,留作年節佳果或贈客禮品。奶奶也每年在家中的樓頂平台上攤曬上不少柿子。當然家裏幾個小孩就要幫著做每天晾收柿子的活,難的是每天提上提下那幾筐美味的柿子卻隻有咽口水的份而不敢偷吃。那柿子數量不少,可是奶奶是每天都得點一遍,不含糊的。老話說的,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不久我奶奶開始在日常點算柿子時有了新的迷惑:相當多的柿子幹半成品變得殘缺不整了。仔細看看,那不像是小鳥所為,因那不幸受損的柿子的缺口上留下的是牙齒痕,而且並非鼠類的細牙痕。於是奶奶和姑姑等幾個老太太就決定擺個會審的陣勢,先召家裏這幾個孩子問問,好理出點破案線索。輪到我姐過堂,還沒顧得上“用刑”她就招了:皆因被那誘人的柿子迷得神顛魄倒,終於琢磨出一個既能吃上這種美味而又避免奶奶發現柿子減少的招數。於是她就在每個柿子上各咬一口,造成了這些柿子的物理形態的改變但它們的數學總量並無變化。這個創意佳作引得老太太繃不住了,一笑之下饒了這個“頂風作案”的小孫女。

順帶說說,我奶奶有客家人之飲食傳統,吃的多與現代那些英年早逝的專家所諄諄相授的養生要術相左。老人家一輩子愛吃各種高鹽的醃製品,如鹹菜,梅菜幹,腐乳,鹹魚等。養生術提到醃製品中亞硝酸鹽與鴆無異,其致病量常以微克(mg)計以求醒世警人之效,而我奶奶一輩子吃下那些食品中含的亞硝酸鹽恐怕要以公斤(kg)為計量單位。並且老人家節儉成習,剩飯剩菜絕不會一棄了之,那年頭剩菜剩飯可沒有在冰箱裏度夜的幸福待遇,所以她的飯桌上常有隔夜的帶點味飯菜。我奶奶活了一個世紀,無疾而終。

 

十二

50年代末食不裹腹者眾多,日月同光,山川各異,然而百姓還得以覓食為圖存之道。我們當時的宿舍樓附近空地不少,鄰裏各家的小孩掘起幾隴地種下番薯,玉米,或養起兔子,雞等。因非行家,也沒指望有什麽收獲,隻是拿點聊勝於無的食物給媽媽也掙個寒磣的高興。

我家後院還種了幾棵木瓜 (Papaya)。這瓜有 “嶺南果王”之美譽,而且在亞熱帶極粗生,澆點水就往高裏躥,夏秋掛果,冬天就蔫了。但木瓜樹有雌雄之分,雄樹是光開花不長瓜的。我家隔壁一同學爸爸是農科院的,他教我們把雄性的木瓜樹“閹”成雌的。這閹樹的技術不必仰仗任何植物生化知識,也不依賴精細儀器工具,就用一筷子或尖細木棍,從木瓜樹鬆軟的樹幹中橫穿過去既可。我們一群孩子就不管那些樹的性別,一概給它們插一木棍,全給閹了,挺快樂的一件事。希望那時那些被閹的木瓜樹不會怪我們不人道地剝奪了它們的性自由。後來果然所有的樹都掛了大小不等的木瓜,一旦瓜變黃將熟時,我們就趕緊摘回家。因為曾經有一回夜裏,忽聽院子有重物落地和急速腳步聲,天亮一看,最大的幾隻瓜不知所蹤。保衛科還來人了解事發經過,那時好像治安不錯,偷盜是大事了,而且是牽涉到可以活人性命的食物。也難怪的,覬覦這些木瓜的人恐怕也是餓得走險,難得他居然還有力氣爬上那棵三,四米高的樹。

那時我們養的雞和兔子都是很向往自由的,不時會逮住機會從籠子裏“越獄”出走。脫逃的雞和兔子如不適時抓捕回籠的話多半就是杳如黃鶴,在那個食物緊缺的時候是一種很難接受的損失。可追捕雞兔是技術活,沒練過的等閑都撈不著它們的毛。也許是基因使然,雞兔在閃避被擒時變線跑和原地變向起跳的能力都忒強,我們以為手到擒來的撲擊常常都是落空的,難怪古人有“動如脫兔”之說。足球隊員如有這等技巧,過人破門也就是彈指之間的事,君不見皇家馬德裏那位很帥氣的守門員每次徒勞地企圖攔下來自梅西神來之腳的疾飛的致命一擊之後,臉上總帶著很專業的“無可奈何花落去”的落寞和無奈。我猜梅西是屬兔的。

十三

有一年秋天在德國,慕名去到巴登-符騰堡的黑森林小鎮-特裏貝格(Triberg)。買了塊名滿天下的黑森林櫻桃蛋糕,在街上閑逛,邊吃邊看那些同樣譽滿天下的咕咕鬧鍾。那蛋糕入口即化,我嫌它過甜。空氣中飄來時有時無的煎炸香氣,尋風遠望,水邊有一小販在帳下忙碌著。湊近一看,小平板上翻煎著胖圓的德國香腸和馬鈴薯,老板不時往上麵撒下胡椒和歐芹末,就是那種在【斯卡布羅集市】中提到用來給舊愛添堵的Parsley。就衝那股四下飄散的香氣,我買了一份特色小吃。當我背著包,拿著相機,捧著小吃,有點狼狽地從錢包裏掏錢付帳,一股清風倏然而至,從我的手上很利索地卷起幾張鈔票奔向某個飄緲的遠方。老板帶點歉意地望著我,我看了看飛舞著遠去的那幾張鈔票,斷定如果沒有【天方夜譚】裏的飛毯那種工具,別指望能把它們重新納入我的錢包。

後來偶爾讀到一雞湯文:“這世界不隻有···,還有詩和遠方。”記起那時的情景,我很市儈地添改了幾個定語和名詞:“這世界不隻有···,還有飄然而逝的鈔票和杳若仙境的遠方。”

找不到當年的照片,從網上下載兩張小城之照,權當記憶的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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