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該是三十多年前,聽見有朋友說起他自己一人開著那種留學生才會有的十幾年車齡的雪弗蘭老車,從加州到紐約的東西兩岸跑過好幾個來回的經曆。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八十年代美國車的裏程表隻有五位數,過十萬英裏即形同廢車。他說他車上的裏程表已經是99999,沒法進位了。他也膽肥,就帶幾罐機油和一睡袋,在車裏過夜,居然還跑了幾趟。還有一同學,暑假打工給人開車跑長途送貨,能多掙點學費。他說在中部那些公路上開車時可以把小說立在方向盤上,讀幾段再看看路。那都是留學生聚在一起神侃的本錢。有的聽了是讓人心癢,想著什麽時候也去過把癮。
最近我家有位爺誌願要從紐約去舊金山“插隊落戶”,而且是自駕,大概想試試留下點青春無悔的記憶。我想起年輕時的見聞,也有點“老夫聊發少年狂”的衝動,承蒙這位爺不嫌棄,於是就以從前那些先行者為楷模,豁出去以遲暮之年跟著作一橫貫美國東西之旅。查一下,地圖上標示的駕駛距離是近三千英裏。
5月22號,帶著有點惴惴不安之感離開紐約,畢竟這橫貫東西的千裏之行有許多不測之數,有些事聽起來浪漫而做的時候就是滿地雞毛鴨血的狼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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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過新澤西州後疾駛四小時橫跨賓夕法尼亞的丘陵進入俄亥俄州的平原,一氣跑了589英裏。途中彎進伊利湖(Lake Erie)邊的克利夫蘭市,想留個到此一遊的印記。雖說無緣聆聽挺有名氣的克利夫蘭交響樂團演出,但可以看看搖滾樂誕生地 — 搖滾樂名人堂(圖2-4)。那名人堂的造型好像挺眼熟的,在卡塔爾的多哈,日本的甲賀,中國的蘇州都有類似的建築。都是在屋頂加一煙筒狀的立方體。掏出手機查查,果然都蓋的是貝聿銘的印記。我有點不恭敬地想到世說“江郎才盡”的典故。
有意思的是名人堂前“搖滾萬歲"(圖2-3,Long Live Rock)的標語很容易讓人記起曆史上名聞遐邇的另一條口號。我在從小學六年級被“複課鬧革命”一下提升到初三,為了“解放全人類”和“世界一片紅”的使命,學校也開設了英語課。結果花了一年學那句表達億萬人民衷心祝願的英語口號“Long Live Chairman Mao”,可最終楞是沒法把整句英文默寫下來,真對不住那位想永世掌權的“人民大救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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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近有一艘鱈魚號潛艇(圖4)曾經在二戰時擊沉了十多條日本艦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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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有名的景點通常人們都會在拍照後很快讓出空間讓別的遊客有機會留影,這是無論在哪個國度人們都會遵從的禮節。記得在意大利的維羅納人們排著隊和朱麗葉的雕像合影,每個人都跑著上去也跑著離開。可這規矩在這裏不靈了,在伊利湖畔等了近15分鍾都沒法拍下克利夫蘭的城標。有幾個抓著字母的棱角上下攀援的印度紅男綠女不斷變換著表情,位置和組合在那裏興致勃勃地擺拍(圖6)。這五位男女按不重複的排列組合他們可以有120個場麵可選,而且沒有任何規則可以限製這種人工的數學“演算”過程。其中有個滿臉濃須的大漢更擺出托腮弄姿之款來拍照。這號表情莫名其妙地讓人想起《費加羅婚禮》那句召喚男兒雄風的唱詞:“男子漢大丈夫應該當兵···”。莫劄特是音樂大師,不會想到身後的社會演變,如今好像有些人專門為嘲諷自己的性別而生。幸虧圍觀的一對遊客夫婦的情商頗高,提議幫這幾個人拍合影,這才結束了他們意猶未盡的表演。我有點悻悻然地去趕路,過去以為帶創意的照相是大媽們的專利,誰知道這已經是走向世界的潮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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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繼續向西,從俄亥俄州的Toledo開始,駕車長驅679英裏(約1000公裏),跨印地安娜州,伊利諾州,橫過愛荷華州,踏上中部平原。今天走80號公路穿過的皆是農業州,200多年前人們趕著馬車或者徒步帶著家小即沿此路線西行,那時可是在櫛風沐雨之下走的荒原土路。現在同樣的路程卻以時日可計,一天之程就要當年人們數月跋涉才可達。老話用"穿州過省"形容路途是遙遠艱辛,看著路邊連天無際的原野(圖1-6),想起一首熟悉的哀歌:“茫茫大草原,路途多遙遠,有個馬車夫……”。還有另一首也是列在《世界名歌200首》裏的歌,是挪威的,但曲調是歡快的:“在森林和原野裏多自由逍遙……”。人類是用自己的勇氣,能力和生命來開拓新世界,盡管會麵臨著難以預知的不測。
黃昏近八點抵達內布拉斯加州的奧馬哈城(Omaha)。這城和二戰盟軍在歐洲登陸的海灘同名。今天令這地名廣為傳揚的是因為世界各地資本的信徒們每年都聚集於此來聆聽那位投資界傳奇人物巴菲特(Warren Buffett)的演講。他說的每一字句都被人細心地扒拉篩選,如同從前的淘金者一樣,指望從中找到開啟財源之門的機會。我倒也想湊這熱鬧,可總沒有這種機緣和悟力,難怪我也老是和財富錯身而過,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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奧馬哈城是人們西遷的必經之地,因此城中心有一組再現當年艱難遷徙的寫實雕塑(圖12-15),再現了彼時彼處的篳路藍縷之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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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城沿密蘇裏河邊的29號公路往北過愛荷華州進入南達科達州。在那條公路開車幾乎不必扭動方向盤,平坦筆直的路麵(圖16)讓人感覺這路像是沒有盡頭一樣。在紐約平時開車發動機的轉速表都不過2000轉,時速基本是65英裏以下。而在這裏的公路限速是80英裏,這近120公裏的時速在紐約被警察盯上的話,弄不好不單破財還得吃上官司。我壯了壯膽踩下油門,開到75英裏的時速都有點心虛。後來在幾個又直又長的陡坡上往下溜,路上是“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好像也沒看到拍超速的鏡頭,那高高的一覽無遺的平原也看不到躲藏在路邊的警察叔叔,我幹脆就不再碰刹車,就著下坡那車飆出了我從未體驗過的95英裏(152公裏)的時速。跑到這荒山野地裏居然過了一把飆車癮。換我家那爺坐方向盤後,幹脆就一腳油門飆到85英裏的時速,他振振有詞,理由是人人都比他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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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過一叫Mitchell 的小城,好奇地看看1892年建的玉米宮(圖17),那是帶非洲風情的小城名片,比那座顯得有點寒傖的市政廳和市裏的主幹道(圖18-19)更引人注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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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西北飆了572英裏,搞懂了什麽叫“芳草碧連天”(圖20-23)。那映天的無窮綠茵充填滿了視野中的每一角落。在天之下,地之上,巨大空間參照比例讓人認知自己輕重和渺小,懂得敬畏和謙卑,這也許和那些帶著天地蒼茫之感從西藏歸來的而領受到的感悟有殊途同歸之意。當人意識到自己在天地間時空中的分量,就不會滋生那種妄自尊大的征服欲,古戒“爾曹身與名俱滅,不廢江河萬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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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一直像傳說中的誇父追日一樣向西逐日而行,連跨兩個時區而省下兩小時。本來還想在看看從前部署在南達科他州原野上的民兵洲際導彈發射井(圖24),結果還是沒能在開放時間趕到而留下一個遺憾。幸好不遠處的惡地國家公園(Badlands National Park)對遠道趕來的訪客頗為寬容,所以我們可以借著落日的餘輝環繞這個近千平方公裏公園一角,見識這個像土耳其的卡帕多奇亞一樣別致的自然地貌(圖25-30)。
惡地公園的名字有點嚇人,不單是土耳其,新疆也有類似的地方被冠以魔鬼城,五彩池之稱。乍一看有點像星球大戰電影的某個場麵。但大自然借著平均每年16英吋的降雨量繼續細細地雕刻這片奇特的土地,所以毎過一段時間,人們就能看到一個新的地貌,盡管這種演變已經持續了百萬年之久了。而且豐茂草地供養了許多野生動物,路邊就可與大角羚羊和野牛相會(圖31-32)。可惜天色昏暗,沒能留下更清晣的畫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