庾瓚等人不禁麵麵相覷,隨後趕來的李秀一與韋若昭更是十分驚訝。
“喂,看清楚了再哭!你能肯定這是你家老爺?”庾瓚問道。
“錯不了……”管家哽咽道,“這就是我家老爺,這是招誰惹誰了,竟然……”
庾瓚還不放心,又問了一句:“死的確實是康昆侖?”
許亮這時插了句嘴:“這人頭已腐,麵目都看不清了,你說是你家老爺,有什麽憑據?”
管家當即伸手一指屍體頭頂,道:“我家老爺這發髻裏有一個鼓包,與尋常人不同,我一摸就知道錯不了的。”
庾瓚努力回憶著當日前往康昆侖宅邸時的情形,道:“你說你家老爺那日一大早出門是去見康連城的?”
“是啊!”管家點點頭。
“那你家老爺怎麽會死在榮枯酒店裏了?”
戴爾斯也跟著問:“康連城大人又到哪去了?”
“這我可不知道!”管家急忙撇清自己。
庾瓚使出平日裏用慣了的招數,恐嚇道:“老實點,莫要逼我動刑。”
李秀一這時笑著伸手怕了拍庾瓚的肩膀,道:“庾大人,我看你不必再嚇唬這些人了,沒看見獨孤兄一直在旁邊扶著頭皺眉嗎?獨孤兄一皺眉頭,就說明案情他已經想清楚了。不如讓獨孤兄說說,那康連城到底在何處,是死是活,自會有分曉。”
“真的?”庾瓚不禁滿懷期待地看著獨孤仲平,其他人也將或驚異或驚喜的目光投向他。
獨孤仲平卻不知為何顯得有些不太情願,好半天才慢條斯理地點點頭。
“就依李兄所言吧。”
眾人又一次聚集在榮枯樹下。獨孤仲平先打開酒壺,連飲了幾大口,接著又走到榮枯樹喜愛將壺中剩酒一股腦地倒進了樹根下的土壤中。
“既然事情是由康連城所起,我們就先來琢磨一下康連城到底是什麽人。在坐的幾乎都認識他,可仔細想想,我們了解他多少,我們所知道的隻不過是他一個小小的側麵罷了。比如我,隻知道他一個胡人卻下得一手好圍棋,我每十天和他下一盤卻從沒有贏過。我發現他很會計算和設陷阱,卻沒想到這種本事他還能用到別的地方。又比如,他素有風流的名聲,在坐的也有人和他有過親密的關係,可你們並不知道他到底有過多少女人。”
獨孤仲平說著瞥了碧蓮一眼,繼而又將目光轉向戴爾斯同庾瓚。
“還有副使大人,你隻知道他是個馭下有術、恩威兼施的上司,但你並不知道,他就在你眼皮底下,私扣貴國進貢大唐皇帝的貢品,和康昆侖合夥把貢品弄到市場上賣,大發其財。就算是聰明絕頂破案無數的庾大人,你通過這隻香爐發現了康國貢品被康連城夥同康昆侖盜賣的蛛絲馬跡,卻也決想不到,康連城因為同時還借了康昆侖一大筆錢,做糧食投機生意,而落下了大虧空,一對狼狽為奸的夥伴就因為這筆錢,關係已經徹底地改變了。”
“康昆侖的管家雖然知道康連城和他家老爺之間這些生意瓜葛,卻也決想不到,平素一貫風流倜儻的康連城康正使會想出什麽樣的辦法擺脫自己的困境。如果我是康連城,在即將回國述職之際,讓我的大債主頂著我的名字死去,是一個特別周全的辦法。所有人都認為我死了,以為我的債主失蹤,不但我欠他的那筆巨款現在不用還,就是以後他的家人也無法拿著借據去找我的家人要錢,因為債主本人理論上還有可能回來,盡管他回不來了。同時,我既然死了,盜賣貢品的罪即使敗露了,無論在大唐還是康國,都無從追究,就連贓款也因我的同夥失蹤而無法追回。”
“當然順帶手,我隨處惹下的那些風流債也可以因為我的死而一並賴掉。我的情人們不但不會恨我,還會為我悲慘的遭遇多流幾滴眼淚。而這時候,我就可以搬到另一座繁華似錦的大唐都市,用盜賣貢品的贓款過逍遙自在的日子。雖然我不能叫康連城了,可那又有什麽關係呢?與這個名字掛鉤的正使職位本來也到期了。所以,剛才從後園中挖出的那顆人頭並不是康連城的,而是另一位康國人,長安城中有名的財主康昆侖。”
翹翹這時被韓襄等人押著出現在酒店門口,她聽到獨孤仲平這話頓時激動地大喊:“瞎說!他完全是瞎說,死的就是康連城,我親手殺的。”
所有人都轉頭看著翹翹,獨孤仲平卻隻一笑,道:“如果真像你說的,你是出於愛而殺死了康連城,並想永久占有他那顆美麗的頭顱的話,剛才這頭被挖出來的時候,你為什麽拚命用腳去跺它呢?”
翹翹不禁一時語塞。
“原因隻有一個,”獨孤仲平的神情逐漸嚴肅起來,“你怕麵目還沒有腐壞,被人認出不是康連城。”
“你、你胡說……”翹翹瞬間臉色蒼白,她急著想要辯解,可麵對獨孤仲平那平靜而深邃的眼神,卻什麽都說不出來了。
“林昌嗣糾纏你不是一天兩天了,你從來沒有藏到我的房間來過,我那間閣樓那麽小,也不適合藏人。你那天怎麽會就那麽突然地闖了進來呢?”獨孤仲平這時滿懷悲憫地看了看翹翹,“我、碧蓮和韋姑娘都在場,你招呼了我們三個人,唯獨忽略了康連城,難道這個萬人迷特別地招你討厭嗎?可怒的眼神,卻又在康連城臉上停留的時間最長!”他說著停頓片刻,“不過老實說,當時我除了這一點確實沒有讀出更多的東西,隻是我有一點沒想通,翹翹你為什麽目光在我們的棋盤上也停留了好久。現在我明白了,這就是你們的約定,如果他來找我下棋,就意味著一切順利,計劃繼續。”
翹翹不禁麵色泛紅,還是低垂著頭沉默不語。
“這個時間也是康連城精心選擇的,他從碧蓮那兒得知我每年這一天都要出城去辦點事,當天回不來。所以他就在這天過生日了,天知道他是什麽時候生的。掌燈時分,他帶著使團的人趕著那馬車到了榮枯酒店。這些人其實都是來給他完美的死做見證的,當然他也不會忘帶那隻箱子,那裏麵一半是酒一半是康昆侖這個替死鬼。”
許亮恍然大悟地叫嚷起來:“怪不得我才喝了兩囊箱子裏的酒就沒了。原來根本沒有裝滿一箱!”
獨孤仲平輕輕一點頭,道:“現在人來齊了,讓我按照康連城的思路把那天的情形複述一遍。那天一大早,康連城便按照事先的約定去見康昆侖。兩人見麵之後,康連城想必是以花言巧語讓康昆侖相信他欠他的那筆巨款已經有了籌措的路子,再用什麽別的理由讓康昆侖搭上自己的馬車。康連城隨後在馬車上想辦法將康昆侖弄暈,我猜是用下了迷藥的酒,畢竟康國使團的葡萄酒是沒有幾個人能夠拒絕的。”
他說著自嘲一笑,“康連城這時本可以輕而易舉地殺了康昆侖,但是他沒有這麽做,反而費了一番周折將康昆侖藏在那箱葡萄酒下麵運進了榮枯酒店,目的就是要讓康昆侖當他的替身。雖然我沒有親眼看見,但想來當這酒箱抬到廚房的時候,是翹翹你來開箱、分發的,你有這權利,也必須行使這個權利,不然這些家夥們亂翻一氣,會露餡的。然後康連城開始了他借酒撒瘋的表演,對於他來說,這太容易了。”
“我想康連城應該並不是特意要陷害你們的,”獨孤仲平看了看阿得和穀大廚,“他隻是想惹事生非,讓自己被殺的理由盡量多一點而已。至於你,副使大人,你就更不應該在肚子裏罵康連城了,他其實很看重你,當著眾人的麵說出你往上爬的野心,其實是想逼你更好的幫他完成他的計劃。那就是擺出外國使節的架子,將此案追查到底。以此來抵消大家對你有謀害正使之心的懷疑。所以他安排通譯等人在酒宴進行到一半時離去,隻將你一個人留下來,等著觀看最關鍵的部分。”
獨孤仲平說道卻此處忍不住麵露微笑,道:“他沒想到的是,這麽一來,你和通譯卻在這樣一個美好的夜晚被生生地拆散了。你恨他,可還是能克製住自己,按照官場的規矩陪著上司喝醉了,這份隱忍勁兒讓我曾經懷疑你是不是真的醉了,甚至懷疑你才是整個陰謀的主使,但當我得知你當著米婭和翹翹的麵開的那個拙劣玩笑時,我完全相信你真是醉了。你如果不是喝醉了,不至於笨到這個程度,也不至於沒有發現,迎麵而來的翹翹這時扶著的已不是康連城而是穿得和康連城一模一樣的康昆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