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胡子笑意更深,道:“這些再怎麽說也是末流的玩法,長安的馬球季就要開始了,賭馬球聽說過沒有?”
“賭馬球?你是說含光門外的公賭會?”好賭的許亮對長安城內的大小賭局一向了若指掌,自然不可能沒聽說過。
沒想到小胡子隻是輕蔑地笑了笑,道:“那是朝廷糊弄百姓的玩意兒,每注都有上限,輸贏都那麽小,羊拉屎都比它痛快些,有什麽意思?我說的是私會,比這兒還嚴得多,沒有熟人介紹,門都進不去。”
“哦,好像是聽說過,宮裏頭馬球季的時候都要開私會,怎麽,你老兄有路子?”
“宮裏的私會是那些大腦袋們買官賣官的*布,不是真的賭。”小胡子一撇嘴,“我說的是真正的地下私會。不問來路,隻看注說話,可以賭輸贏,還可以賭比分,有下限,沒封頂。贏了,多少莊家都認,輸了,多大的腦袋也別想從莊家那把注要回去。”
許亮一聽頓時動了心,試探道:“這麽好玩?你認識不認識裏邊的人?”
小胡子這時卻又欲言又止起來,將許亮拉到一旁僻靜處,小聲道:“我看你老許是真正的賭中惡鬼,這麽大的樂子,要是瞞著你,實在是太不仗義了。”
許亮興奮之情已經溢於言表,拉著小胡子的手,激動地說:“大恩不言謝。這私會裏一注的下限是多少?”
小胡子當即伸出五個手指。
“五緡?”
小胡子一撇嘴:“你當那私會是這種地方?雖然不問出身來路,可玩得起的非富即貴。”
“五十緡?”
見小胡子點點頭,許亮頓時失落地猶如泄了氣的皮球,歎道:“我這還差著遠呢。”
“離馬球季開打還有幾日,憑你現在的手氣,在這兒多博它幾把,興許就湊夠了。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許亮被小胡子這一席話說得動心了,發狠道:“有道理。橫豎球季開打前,湊夠它五十緡就是!”
許亮說完便轉身回到賭桌旁,大刀金馬地從麵前的銅錢堆裏抓起幾串扔到桌上寫著正字的區域裏。
“押正!”
賭徒們頓時大呼小叫起來,而那小胡子遠遠地望著許亮,臉上不禁浮現出得意的微笑。
“大人的有些相貌特征,那紫雲姑娘都一一地說了上來,這樣看來昨日前去的確實像是庾大人……不過嘛,大人的有些行事作派,從紫雲嘴裏說出來,就又不太像了。如此說來,又像是有人仗著一張和大人酷似的臉在冒充大人……”
右金吾府衙大堂裏,獨孤仲平不緊不慢地向庾瓚及其夫人裴氏匯報前往平康坊調查的結果。獨孤仲平一副慢條斯理的口吻,庾瓚與裴氏卻顯然都沒什麽耐心。裴氏生氣地問:“那依你們看,到底是不是啊?”
獨孤仲平一笑:“有些地方像,有些地方不像,我們也不好亂下結論。”
這下連相對好脾氣的庾瓚也忍不住了,一跺腳抱怨道:“哎,那你們在查什麽呢?”
韋若昭不耐煩地正要接口,忽然外麵一陣喧嘩,很快,韓襄神色慌張地跑進來:“大人,出事了!出事了!”
“出事了?”庾瓚騰一下站起來,“有案子?”
庾瓚從來沒想過自己也會有如此期待發生案情的時刻,但有了案子就有了暫時擺脫裴氏糾纏的機會。而韓襄看著上司期待的眼神,神情卻變得很是奇怪,道:“嗯,外頭來了一撥人,說昨夜有人闖到他家去,非禮了他妹子。”
庾瓚當即咋呼起來:“非禮民女?這還了得,走,待本官前去……”
“去什麽去!”裴氏不等庾瓚說完也呼的站起來,“屁大點的案子用得著你嗎?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麽算盤,今天這事不說清楚我跟你沒完!”裴氏接著又朝韓襄一瞪眼,“叫錄事先記個口供就是了,吵吵什麽?”
庾瓚隻好灰溜溜地坐回了原位,但令人驚訝的是韓襄卻沒走,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低聲道:“可是他家仆人說看見了那行奸的歹人,隻是沒抓住……說他長得像一個人……”
“誰啊?”庾瓚問。
韓襄一臉為難:“像……大人您。”
“什麽?”庾瓚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旁邊的韋若昭也不禁跟著驚呼出聲。裴氏已經氣得跳了起來,一把揪住庾瓚耳朵:“好啊,你個畜牲!又幹下這麽不要臉的事!”
庾瓚疼得呲牙咧嘴,還一個勁兒解釋:“這怎麽可能?哎呀,不是我、不是我啊!”
“走,別縮在這兒,有膽子就去讓人家事主認認!”
裴氏不由分說拖著庾瓚就往外走,獨孤仲平等人見狀自然急忙跟上。一行人很快來到府衙院中,但見一群百姓正聚在台階下吵吵嚷嚷,幾個金吾衛正艱難地維持著秩序。而那群人一見庾瓚出現頓時蜂擁而上,其中有人已經開始嚷嚷:“淫賊!淫賊!”
裴氏二話不說照著庾瓚臉頰揮手就是一巴掌,激憤的百姓們也跟著上前連罵帶打。庾瓚又驚又怕,一麵大聲喊冤一麵抱頭鼠竄,韓襄等人趕忙上去勸解,場麵一時間極其混亂。
韋若昭隱約覺得什麽地方不對,可又說不出來,她不禁一臉疑惑地轉向獨孤仲平,卻發現獨孤仲平正若有所思地盯著大門方向。隻一瞬的工夫,大門處竟又湧進了一大群人,而這群人身穿神策軍紅黑相間的軍服,個個如凶神惡煞一般,其中一個頭領模樣的尤為凶悍,一進門便露胳膊挽袖子,嚇得門前守衛的金吾衛士根本不敢阻攔。
“就是他!兄弟們,給我打!”神策軍頭領一見庾瓚便是一聲斷喝,一眾神策軍士當即衝上前,將正要逃竄的庾瓚圍在正中。庾瓚嚇得臉都綠了,全然不顧對方身上不過從八品的製服,顫聲道:“等等!各、各位軍爺,不知下官如何得罪了諸位?”
那頭領怒氣衝衝地揪住庾瓚脖頸:“你小子還敢裝傻?吃了豹子膽的畜牲,昨晚跑到我家勾引我老婆,被我當場捉奸,我正要去拿綁繩,這胖子居然跳窗跑了,今日,我們一路查訪,街上的人看了我畫的圖,都說像右金吾衛的庾瓚!”他說著從懷中摸出一張畫像,“這不我們尋了來,果然又擒住了他。嘿嘿,這回看你還往哪兒跑?”
一眾神策軍士已經按捺不住要衝上來痛揍庾瓚,這時先來的那一夥百姓卻亂糟糟嚷嚷起來:“這淫賊昨晚明明是非禮了我們家姑娘,怎麽又會上你家去了?”
神策軍頭領頓時一愣:“昨晚他明明是在勾引我老婆,我看得真真的!非禮你家姑娘的肯定不是他!”
“不可能!我們看見的淫賊就是他!”
“不對,勾引我老婆就是他!”
“或者都是他幹的,在你家是幾更天?”
“二更,在你家呢?”
“也是二更!哎,你們家住哪個坊?”
“敦義坊。”
“那可怪了,我們家在永樂坊,離得可不近啊!”
……
兩夥人你一言我一語地爭論起來,庾瓚反倒被晾在了一邊無人理睬。裴氏聽著也覺得奇怪,不禁自言自語道:“怎麽會這樣?難道真有個假的?”
“夫人,我再不是東西,也不可能同時在兩處行奸淫之事吧?再說了,昨晚我一直都在衙門裏辦公,上上下下看見我的可不少!”庾瓚雖然也同樣摸不著頭腦,但他察覺到裴氏那邊已經鬆動了,趕緊上前討好。
裴氏意識到自己確實冤枉了丈夫,但這位前朝宰相千金向來極好麵子,隻白了庾瓚一眼:“什麽亂七八糟的事,你不是專管破案子的嗎?自己查清楚吧。我不管了!”
待裴氏乘坐的馬車離開府衙,原本吵嚷的不可開交的兩撥人竟同時安靜下來,幾個神策軍士已經將身上的甲胄脫卸下來、隨意搭在肩上,韓襄像變戲法似的拿出一隻盛滿了銅錢的笸籮,眾人一擁而上,這回卻是爭先恐後地找韓襄討要賞錢。
原來這兩夥人都是韓襄花錢雇來演戲的,韓襄一邊發錢一邊說:“幹得不錯,我們大人很滿意,不用急,人人都有份!”
韋若昭又好氣又好笑,瞪著身旁的獨孤仲平:“你出得這是什麽餿主意啊?明明就是騙人嘛!”
“誰說這主意是我出的?”獨孤仲平還不承認。
韋若昭一撇嘴:“我都瞧見了,那畫像明明就是你在倚紅樓畫的那張!”
獨孤仲平頓時一笑:“小丫頭,眼睛倒是挺尖的!那天去倚紅樓的也明明不是庾瓚嘛,反正這案子又不是給朝廷辦,隻要給裴夫人一個交代也就是了。與其還要費勁地四處查訪那個假庾瓚,不如直接來這麽一出,又熱鬧又幹脆。我看幾年之內,庾大人在家都可以抬起頭過日子了。”
韋若昭還有些不服氣,道:“論理我說不過你,我隻是覺得,如果真有一個假庾瓚,應該把他捉住,以免敗壞了右金吾衛士府衙的名聲。”
“你不知道,打著金吾衛旗號招搖撞騙的太多了,哪兒捉得過來?”獨孤仲平隻滿不在乎地搖搖頭。
原本已經返回自己房間的庾瓚卻在這時急匆匆走過來,一把拉住獨孤仲平,神色驚惶的:“老弟,糟糕了,出大事了!”
“怎麽,你們的詭計叫裴夫人識破了?”韋若昭笑著打趣道。
庾瓚懊惱地搓著手:“不是,是我的金腰牌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