紛亂的夜雨中,巨大的狼頭已經朝著李秀一的脖子俯了下去。
李秀一的臉上不自覺地閃現恐懼和絕望,他不甘心地閉上了眼睛,而就在這生死攸關的刹那,不知怎的,李秀一竟又一次回想起少年時代的往事——
還是那間並不算寬敞的農舍,那一天,李秀一像往常一樣天不亮就起床,先掃院子、劈柴再打掃羊圈,很快繼父喊他沏茶的聲音就從正房傳來。
灶間裏早就燒好了一大鍋滾水,李秀一輕車熟路地煮好了兩碗粗茶,接著,他見四下無人,便從懷裏掏出個小紙包,紙包裏隻有些不知是什麽的白色粉末。
真的要這樣做嗎?少年一顆心怦怦亂跳,他望著麵前兩碗冒著熱氣的茶水猶豫著。真的做了可就沒辦法回頭了,他的身體有些輕微的顫抖,抓著紙包的手抖得越來越厲害。
“狼崽子,你他媽把茶葉吃了是怎麽著?還不送過來?”
繼父凶狠的叫聲就在這時自遠處響起,李秀一手一抖、牙一咬,將藥粉都倒進一碗茶裏,又抄起茶刷子,迅速地攪拌一下,白色粉末混雜在粗茶表麵泛起的泡沫中很快便看不見了,李秀一這才將兩隻茶碗放入托盤,端起來朝正房走去。
繼父這時正懶洋洋地伸著胳膊,母親在一旁替他穿衣服。繼父見李秀一走進來,頓時怒吼道:“你他媽身上又癢癢了是吧?倒杯茶,這麽半天。”
李秀一拚命想控製住自己緊張的情緒,心裏默念著別緊張,別緊張,卻無法管住自己微微發抖的身體,嘴裏小聲解釋道:“水、水剛開……”
繼父有些不解地瞥了少年一眼,繼而露出得意的冷笑:“你小子哆嗦個什麽勁兒?哦,終於知道怕了!”見李秀一臉色蒼白愣在原地,便又哼了一聲,“你愣著幹什麽?先放桌上!”
李秀一看看繼父,又看看母親,來到桌邊,終於如釋重負地將托盤放在了桌上。他把那杯倒了藥的茶放的靠近繼父,又把另一杯茶放的遠些。繼父這時候背過身去,少年卻發現母親的目光越過繼父的肩膀,正直直地盯著自己。
母親那既哀怨又溫柔的目光讓李秀一隻覺得無法承受,急忙指了指沒放藥的那杯,說了聲“娘你也喝茶”,便拿起托盤逃似的跑了出去。
離開房間的少年並沒有跑遠,而是躲在半開著的窗外、側著身朝裏張望。母親已替繼父將衣服穿好,繼父自己低著頭係著腰帶,仍未轉身,母親走到桌前,手伸向茶碗。
窗外的李秀一頓時摒住了呼吸。
而母親仿佛察覺到了什麽,瞥了眼窗外,動作迅速地將兩隻茶碗調換了一下位置,接著便端起那碗放了藥的湊近嘴邊。
窗外的李秀一驚訝地瞪大了眼睛,張口便要喊。
母親望著窗外,目光裏充滿前所未有的溫柔,她輕輕搖了搖頭,突然一揚脖子,不等李秀一反應過來便已將那杯茶一飲而盡。
娘……李秀一努力地想喊出聲來,喉嚨卻仿佛被什麽堵住了,隻發出輕輕的呻吟聲,他的身子劇烈顫抖幾下,才再次被自己控製住,稍一遲疑,李秀一猛然朝屋子裏衝去。
李秀一飛也似的衝進屋內,繼父看著他的表情,不由地一臉驚詫,不悅地道:“你……你想幹什麽?”
“娘!”李秀一這時終於喊了出來,可隨著咣當一聲,母親手中的茶碗猝然而落,接著她便捂著腹部栽倒在地,李秀一撲上來摟住她。
“娘,你怎麽了?”少年瘋狂地喊著。
繼父一愣,回身看看倒在地上的妻子,神色更加驚訝,道:“這、這怎麽回事?”
母親這時候幾乎已經說不出話來,卻還強忍著痛苦,朝旁邊的牆上努了努嘴。李秀一哭泣著側頭看過去,見牆上掛著繼父的褡褳,瞬間明白了母親的意圖,卻忍不住拚命搖晃母親的身體,哭喊道:“娘……你為什麽……”
母親深深地看了李秀一一眼,斷斷續續地說了聲:“孩子,給娘報仇……”
母親說完就咽了氣,李秀一撲在她身上,放聲大哭。繼父也被眼前這突然的一幕駭住了,往後退出兩步,驚慌失措地嚷嚷著:“她怎麽了?這到底怎麽回事?”
李秀一猛的抬起頭,哭紅的眼睛惡狠狠地瞪著繼父,繼父被這眼神逼的又後退一步。李秀一道:“你為什麽毒死我娘?”
繼父一呆,口中推脫道:“這可不關我的事——”
話音未落,李秀一已經像狼一般猛撲過去,抱住繼父的腰腿,瘋狂地大喊著:“來人呐!我後爹殺人啦!”
“混蛋!畜牲!你害我,不關我的事!”
繼父的拳頭雨點般落在李秀一身上,李秀一卻死死地抱住他,說什麽也不肯鬆手。
繼父聲嘶力竭地大喊著:“我打死你——”
少年李秀一一張口,竟狠狠地朝繼父的大腿咬了下去。
眼前巨大的狼頭已然壓在李秀一脖子上,它張開血盆大口,露出尖利的狼牙,朝李秀一的脖子狠狠地咬去。完了,李秀一閉上眼睛。猛然間,硬物相撞,就聽“當”的一聲傳出,這聲音仿佛能穿透雨霧,射向天空。
緊接著,隻聽得“啊”的一聲,巨狼慘叫起來,而這分明是人的聲音。但見那巨狼猛的往後一縮,抬起一隻前爪竟然捂住了嘴。
李秀一趁機掙脫開來,抬起腿狠狠地踢了巨狼一腳。巨狼迅速地轉過身體,四腳著地,飛跑而去,隻一轉眼的功夫,便消失在濃濃的雨幕中。
李秀一喘著粗氣,輕輕扭動了一下身子,沒有起身,沒有拔刀,更沒有追趕。他一仰麵躺倒在雨地裏,任憑雨水肆虐在自己的臉上、身上。許久,李秀一才慢慢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又扯開布帶,將那鐵片摘了下來。
倒是這塊破鐵片救了自己一命啊,李秀一從地上翻身爬起來,順手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睜開雙眼,朝旁邊狠命啐出一口唾沫,仿佛是吐出心中的惡氣。
韋若昭和獨孤仲平討論案情,很晚才返回自己的房間,躺下不久迷迷糊糊之際,耳畔突然傳來“哐啷”一聲巨響。嚇了一跳的韋若昭趕緊坐起來看看,卻原來是窗戶沒有關緊,被肆虐的風雨吹開了。這雨是什麽時候下起來的?韋若昭一邊想著一邊起身來到窗前,正要伸手關窗,一個黑影這時突然從外麵竄了進來,一把按住了韋若昭的手。
韋若昭嚇得一哆嗦,脫口而出:“誰——”
話音未落,一隻冰涼的手已經按在韋若昭嘴上。
“別嚷嚷!”風雨帶來的濕氣、寒氣隨即撲麵而來,那沙啞中帶著焦躁的嗓音卻是韋若昭熟悉的。
“李秀一?”韋若昭有點氣不打一處來,“你幹什麽?”
“別嚷嚷,聽不懂嗎?”李秀一壓低嗓音嗬斥道。
韋若昭這才看見李秀一渾身上下已經濕透了,本就不講究的衣衫幾乎成了襤褸,露出累累傷痕,血水、雨水混在一起滴滴答答往下淌,而最駭人的還是他的眼睛,那雙眼睛裏血絲密布,正閃爍著難以掩飾的瘋狂。
“你來幹嗎?”韋若昭這回也壓低了聲音,又忍不住關切地問了一句,“這是怎麽了?”
李秀一不由地重重哼了一聲,道:“老子差點讓狼吃了。”
“啊?這麽說你碰上了那個……”
韋若昭說著不自覺地提高了嗓門,李秀一急忙用手指在嘴前擺了擺,示意她小聲。李秀一將那塊鐵片扔在桌上,道:“多虧了你師父,替我謝謝他吧!”
韋若昭卻一愣,拿起看了看,疑惑道:“這是我師父送給你的?我怎麽不知道?師父隻說你今晚走運的話會碰上……”
李秀一已經露出不耐煩的神情:“沒工夫說那個了,你現在必須告訴我,你們在化度寺查到的嫌犯到底是誰?”
“什麽嫌犯?”
韋若昭還想裝傻,李秀一突然一把抓住韋若昭的雙手,粗暴將她整個身體頂到了牆上,充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住韋若昭。韋若昭被李秀一的舉動嚇懵了,張大了嘴,傻傻地看著緊貼在自己身上的男人。
“我現在沒工夫和你嚼舌頭,告訴我,你們這兩天盯上的那和尚的名字,我要把這條人狼撕成碎片,把他脖子咬開,把他的血喝光,我要讓他知道誰是頭狼!”
韋若昭先是一愣,瞬間便明白了他此行的目的,好啊,敢情又是來騙線索的。韋若昭打定主意不告訴他,便繼續打馬虎眼,道:“人狼?你在說什麽?什麽意思?”
李秀一手上又加了一成力,韋若昭頓時被頂得喘不上氣。就聽李秀一咬牙切齒道:“等我咬死他你就明白了。那和尚的名字,快點,不然你再也別想從我這兒知道關於柳婉兒的任何事,而且,”李秀一惡狠狠的,“我會把你之前背著你師父和我的合作一點不落地告訴他!”
韋若昭看著李秀一那凶神惡煞的模樣終於還是怯了,輕聲道:“了空……”
李秀一這才緩緩鬆開了手,得意洋洋地道:“這就對了!我會回報你的。”
他說著轉身朝窗口走去,韋若昭唯恐他貿然行事壞了獨孤仲平的計劃,忙道:“我們隻是懷疑他,還沒有證據。”
李秀一卻頭也不回:“我咬死他之前會讓他交出證據的。”
“喂,你別亂來啊,他一定有同夥,你別驚了他。”
李秀一這時已經翻身來到窗外,卻不禁冷笑一聲:“他的同夥不過是一張狼皮而已。”
他說完便消失在一片風雨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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