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麽現在務本坊這處宅子用不得了,他們為安全起見,起碼要換一個坊,那就隻能退而求其次。在崇義,宣陽,平康這三個坊中間挑一處,平康基本不用考慮,那不是幹這個的地方。所以,這樣看來,有可能的就是崇義和宣陽兩坊。在這兩坊中這處宅子還必須是臨街,卻又在僻靜巷子裏,有一個較大的中廳,有停馬車的院子,這樣篩下來,我相信符合要求的宅子不會超過五處,我們完全可以悄悄地挨個去查訪一遍。”
韋若昭自信地在地圖上崇義、宣陽兩個坊勾劃一下,獨孤仲平看著地圖,卻還在走神。
“師父,你覺得我說的有道理嗎?”
獨孤仲平一愣,忙道:“哦,有道理,說得不錯。不過,也許他們並不是真的在開賭。”
“不是真的開賭?”韋若昭有些不解,“那他們費這麽大勁又是為什麽?師父,你很了解那個方駝子是嗎?這一切是不是都是他在背後策劃的?”
“但願是他。”獨孤仲平歎了口氣。
韋若昭卻沒察覺到獨孤仲平話中的不尋常之處,道:“你已經猜到他們想幹什麽了,是嗎?”
“還不是全部,不然他們會把我的頭搞炸了的。不管怎麽說,你可以照你分析的去查查,叫韓襄陪著也行。讓我來對付方駝子。”他說著去取放在桌上的酒壺。韋若昭忙道:“我跟你一起去!”
“不行!”獨孤仲平的態度不知何故竟十分堅決,“你去那兩個坊查,不管有幾處還是幾十處,凡是可疑的宅子都查,一處不許落。”
獨孤仲平說完頭也不回地奪門而去。
雖然夜色已深,平康坊各處卻還是一片燈火繁盛,飛舞招搖的香巾紅袖、醉醺醺的浪蕩子與無處不在的**構成了一幕別樣的喧囂景象。韋若昭雖說不是第一次踏入此地,但前次畢竟是與獨孤仲平同行,又事先換上了男裝,而此番她卻是一路追蹤獨孤仲平而來。原本她也並不是一定要隨他同去追查方駝子這條線索,但獨孤仲平那種拒人於千裏之外的態度反倒強烈地激起了韋若昭的興趣,她相信人越是想隱瞞的越是重要,無論是對眼下這案子還是對獨孤仲平其人。
韋若昭於是跟蹤獨孤仲平離開榮枯酒店,他先是又去了趟鬼市,向那雜貨攤主打聽了一番那收購羽林軍服的買主,因為距離遠聽不真切,韋若昭隱約隻聽到“小白龍”幾個字,聽上去像是什麽人的綽號。隨後獨孤仲平便馬不停蹄地直奔平康坊,眼看著他的身影一路向著那紅塵深處而去,韋若昭不禁胡思亂想起來,說不定他根本不是來查案而是來尋歡作樂的。自從得知了獨孤仲平與柳婉兒的往事,韋若昭心頭便始終縈繞著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失落,在獨孤仲平與柳婉兒那段令人傷感的愛情故事背後,其實還隱藏著不少尚未解開的謎團,且不管獨孤仲平與柳婉兒的相遇是否真的像他所說那樣偶然,曾經叫做潘爽的他為什麽要告別過去的生活,是厭倦?是良心發現?還是有什麽別的隱情?
韋若昭的直覺告訴她這些理應都和方駝子有關,因此就算沒有李秀一幫忙,她也要湊過去看個究竟。她相信隻有了解了潘爽的全部,才有可能真正走進獨孤仲平的心。想要戰勝一個死去的人真是太困難了,韋若昭有些泄氣地想著。這時有過路的浮浪子弟招惹韋若昭:“喲,這是哪家院子的姑娘?嫩得都快掐出水來了。”
韋若昭厭惡地低頭快走,緊緊地盯著前麵獨孤仲平的背影。又一半醉的浪蕩子,攔住韋若昭:“喲,這不是夜來姑娘嗎?怎麽,不認識我了?”
韋若昭一把打開浪蕩子伸過來的手,低聲喝道:“滾!”
浪蕩子浪笑著:“哎,你個沒良心的!提上裙子就不認人了?”
韋若昭又羞又憤,看一眼前麵,獨孤仲平去的不算遠,也沒有發現身後的情況,她於是一把將浪蕩子頂到路邊的牆上,用腰牌敲了敲他的臉。浪蕩子撇一眼金吾衛腰牌,嚇得酒醒了一大半,張了張嘴說不出話來。
韋若昭低聲喝道:“把你的袍子脫下來,還有帽子!”
很快,已經套上了那浪蕩子衣袍的韋若昭再次回到了街上,這下果然省卻了不少麻煩,可以專心致誌地追趕獨孤仲平了。而前麵的獨孤仲平已經拐進了主街旁的一條小巷,韋若昭急忙快步跟上,可一轉過去卻頓時傻了眼。
但見這條窄巷兩側也布滿了掛著紅色燈籠的店麵,可這些店麵內外卻全是些打扮精致的相公,朝路過的男客調笑、獻媚。
這是什麽鬼地方?韋若昭不禁皺起眉頭,雖然也曾聽說過有人熱衷於龍陽之好,卻沒想到在平康坊這片煙花之地竟藏有這麽一條專為有斷袖之癖者服務的小巷。師父該不會在這種地方藏著個相好的吧?韋若昭腦海中一瞬間竟冒出了這樣的念頭。眼看著獨孤仲平幾乎已經走到了巷子的盡頭一家掛有“雙龍”招牌的店麵前,韋若昭趕緊推開旁邊幾個打扮妖豔的年輕相公、追上前去,她不敢湊得太近,便藏身在旁邊一家店鋪的招牌後。
雙龍的夥計這時候出來招呼獨孤仲平,夥計媚笑道:“客爺,想會會哪位公子,可有相熟的?”
獨孤仲平朝店鋪裏看了看,笑道:“小白龍又回來了?”
夥計點頭:“是啊,他去南邊混了幾年,看來您是老熟客了!不過真是不巧,他現在有客,要不您先到偏房歇一會?”
獨孤仲平想了想卻搖頭道:“不了,改日再來拜訪。”
夥計又道:“那要不要小的幫您回一聲?”
“不用了,”獨孤仲平已經轉身準備離開,“記得就記得,不記得又何必強求呢?”
他說完便自顧自走開,韋若昭卻直覺地感到他不會就這麽無功而返,果然就見獨孤仲平已經疾步拐進了對麵一條極其狹窄的巷子,類似店家搬運雜物的通道,身子靠著牆,眼睛卻緊盯著雙龍的店門。
很快,隨著一陣急促的馬蹄聲,一架馬車匆匆忙忙停在了雙龍門前,接著便是一個身披鬥篷的駝背人疾步從店鋪裏走出來、跳上馬車。
這就是方駝子?韋若昭下意識地看向獨孤仲平,就見他一直死死盯著那駝背人,等那馬車一啟動,便立刻閃身跟了上去。
韋若昭自然也不甘落後,她跟著獨孤仲平。獨孤仲平跟著那馬車,馬車在人流密集的窄巷裏走不快,但一到了寬闊的大街便馬上加快了速度。韋若昭眼見得前麵的獨孤仲平和自己都快跟不上,突然急中生智,掏出金吾衛的腰牌奔向旁邊一牽著馬走過的年輕人,晃了一下,就奪過了他的韁繩。
“右金吾衛的,明天去我們衙門取你的馬!”韋若昭一邊吆喝著一邊翻身上馬,幾步便追趕上前麵的獨孤仲平,“師父,快!”
獨孤仲平先是一愣,瞬間明白了韋若昭的意圖,握住韋若昭遞過來的手,一縱身跳上了馬,坐在韋若昭身後。
“這樣跟會被發現的,前麵十字街右轉,插三巷過去,和他並行。”獨孤仲平低聲道。
“他出了這平康坊怎麽辦?”
“不會的!”獨孤仲平顯得很有信心,“小白龍是放的哨,他的點兒不會離雙龍太遠。”
“小白龍是誰?”韋若昭忍不住問道。
獨孤仲平一笑:“自然是方駝子去雙龍見的人啊!”
韋若昭一抖韁繩,催馬前行。約莫一盞茶的工夫,方駝子乘坐的馬車停在了一處偏僻的宅院門前,韋若昭與獨孤仲平這時也趕到了恰好能夠望見宅院大門的另一條巷口。方駝子急匆匆下了車便直奔那宅院裏去,而一個熟悉的身影早已在宅院門前等候,一見方駝子下車當即迎上前。這人一身從六品武官官服,烏帽銀銙,身材矮胖,分明就是庾瓚!
韋若昭幾乎驚叫出聲,獨孤仲平趕緊伸手捂住她的嘴巴。韋若昭這才意識到,趕緊歉意地朝獨孤仲平點點頭,壓低聲音道:“這是怎麽回事?庾大人他怎麽會……”
“看來這位才是那個出手大方的庾大人!”獨孤仲平輕輕一哂。
韋若昭頓時瞪大了眼睛:“還真有個假的?難道他們是想讓賭客們相信這私會是由庾大人罩著的?對,所以他們偷了庾大人的金腰牌。哼,沒想到,他們還真的在這平康坊裏找到了個能開賭的地方。”
此時那“庾瓚”已經畢恭畢敬地將方駝子讓進了院內,獨孤仲平問韋若昭:“到底怎麽回事,還是眼見為實。你想看演戲嗎?”
“怎麽看?”韋若昭頓時興奮起來。
獨孤仲平一笑,道:“我記得你好像會爬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