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韋若昭點點頭,獨孤仲平於是朝更靠近那宅邸的一棵大樹努了下嘴。師徒二人見四下無人迅速異動到那樹下,韋若昭三下五下便爬上了樹,在樹冠間一個粗大的枝杈上坐下,便迫不及待地朝院子了看去。
從韋若昭的角度可以清楚地看見宅院的天井與正堂的大部分空間,但見裏麵燈火通明,來來往往竟足有二三十號人,除了坐在正堂一角的方駝子和站在中央吆喝指揮的假庾瓚,還有不少身著賭館夥計號衣的、作富貴打扮喬裝賭徒的以及許多假扮的金吾衛士。所有人按照各自角色往來行事,直把這正堂當做是舞台一般。而在正堂中央還樹立著一道高大的座屏,屏風上一左一右掛著兩塊牌子,一書“左羽林軍”,一書“右監門衛”。
隻見那假庾瓚叉著手站在大廳正中,環顧四周,還不時指點道:“不錯,現在都不錯,聊天的聲音還可以再大一點!”
那些扮作賭徒在大廳各處或坐或歇的人,立刻遵照指示提高了聲音。
假庾瓚又道:“注意,現在客人到了!”
很快,幾個夥計簇擁著一個富紳打扮的客人從門口朝廳裏走來,夥計的卑躬屈膝、富人的趾高氣揚頓時鮮活地映入韋若昭眼簾。原來他們真的在演戲,韋若昭心想,倒是演得挺像那麽回事的。可假庾瓚隻掃了一眼便皺起眉頭,生氣地道:“停下!都停下!”
大廳中的眾人立刻停止了扮演各自的角色,連這假裝迎客的夥計也原地站下來,聽著假庾瓚訓話。
“這樣不對,客人進來你們為什麽都不看他?這樣反而不對了,這客人的氣度,做派走到哪兒都是紮眼的。他也習慣了別人看著自己、議論自己。隻是不要都圍上來就可以了,要有議論,眼光要盯著他!再來!”
眾人各就各位,那些夥計又從門邊開始迎著虛擬的客人朝裏走,邊走邊說:“客爺,您這邊請!今天想玩點什麽?輸贏還是比分?”
場內其他人這時也都按照假庾瓚的吩咐將驚奇或豔羨的目光投向剛進門的客人,假庾瓚這才滿意地點點頭,繼而十分恭敬地走在一直坐在旁邊默默看著的方駝子麵前。
“方爺,您看?”
方駝子依然沒說話,隻讚許地朝他揚了揚下巴。
“真是太奇怪了,那幫人就好像是在演戲一樣,”已經回到右金吾官衙的韋若昭還沉浸在剛剛看到的一幕裏,“他們全聽那個假胖大人的,演得可逼真了!”
庾瓚一聽就坐不住了,道:“那還了得,我現在就派人去把他們都抓來,省得多事!”他說著就要站起來,卻被韋若昭一把攔住。韋若昭道:“不行,照他們那架勢,那個客人肯定早就被他們盯上了,他們所有人都是在做一個局,真正的客人隻有一個,就是那個神秘的客人,我想這個客人肯定非比尋常,現在抓他們的人,肯定有漏網的,他們會換一個方案,繼續下手!”
許亮頓時哼了一聲,有些不滿:“那老子的仇就不報了啊?”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老子是賭棍,不是什麽狗屁君子!”
“既然你是賭棍,你說最好的報仇方式是以命抵命呢,還是……”韋若昭故意吊許亮的胃口,許亮一聽卻來了精神,叫道:“那當然是在賭場上贏死他,讓他輸得當褲頭!”
庾瓚這時也有些明白了,道:“哦,你是說,等他們這個局真正幹起來的時候,我們再……一網打盡?”
韋若昭不禁撲哧一笑,道:“胖大人最近好像聰明了許多啊!”
庾瓚有些尷尬的訕笑起來,一直沒出聲的獨孤仲平這時緩緩開了口:“不過我們動手前一定要知道他們要騙的是誰,這樣才能準備得萬無一失。”
庾瓚忽然想起什麽,擔憂地說:“可他們的私會是假的,我們的人混不進去。長安賭棍又那麽多,誰曉得他們想算計哪個。”
“賭棍雖多,真正能算計,值得算計的其實並不多。”獨孤仲平搖搖頭,“你們仔細想想,錢少的不行,賭不起也不值得下手,土財路,暴發戶不行,他們就是賭也多半不賭馬球。混江湖的不行,大家不認識也知道,騙了人家的錢,今天不吐明天也得吐出來。將軍節度不行,那些粗蠻漢子發起混來,天子腳下也敢砸店殺人。”
“那他們要我扮牛成做什麽?他不是左羽林軍的將軍嗎?”許亮插話道。
“那是要用牛成當托兒,去騙真正的目標。這樣算下來其實目標的圈子就小了許多,不但是大富,還得大貴。而且越高貴越好,高貴到極好麵子,就算發現上了當,也不好意思聲張,寧可吃個啞巴虧,也不願意栽這個麵子。”獨孤仲平說著拍拍許亮沒受傷的那邊肩膀,“所以到你的賭棍圈子裏去打聽打聽,這號的人你們雖然不見得認識,可是想必崇拜得很。讓韋姑娘去幫你,隻要縮小到幾人的範圍,我就有辦法,把他找出來。”
庾瓚當即拍板道:“那好,你們快些去辦,馬球季第一場後天開打,明天必須查出他們要騙的到底是誰,真要是大富大貴之人,我們幫他解了這一難,嗯,這個這個,大家都有好處!”
“還不是你有最大的好處!”韋若昭忍不住嘟囔,庾瓚趕緊訕笑道:“嘿嘿,我有了好處什麽時候忘了大家?”
眾人散去,韋若昭頗有些得意地湊近獨孤仲平:“師父,我表現得怎麽樣?”
“不錯,你可以出師了。”獨孤仲平一笑,突然話鋒一轉,“你為什麽跟蹤我?”
韋若昭其實一直擔心獨孤仲平提到此事,不由一時語塞,搪塞道:“我……我擔心你嘛。一聽這個方駝子,你就特別在意。頭疼病也容易發,萬一你一個人去查他們,出點什麽事,我怎麽向庾大人交代?”
獨孤仲平一挑眉:“哦,原來庾瓚還交代過你照顧我?”
“那倒不是,誰讓我是你徒弟呢?徒弟自然要照顧師父!”韋若昭說著眼珠一轉,“再說今天,要不是我,你跟上方駝子那輛馬車嗎?”
“好吧,就算你立了一功,不過我讓你去崇義、宣陽兩個坊查,你為什麽不去?”
韋若昭頓時一撇嘴:“還說呢,看你出門時的樣子,我就知道你根本不認為他們會把這私會搬到那兩個坊去,我根本就是分析錯了。你隻不過是在敷衍我,想把我支開罷了。老實說,我跟著你的時候,心裏還不服氣,還跟自己說,哼,瞧瞧到底是誰對。嗨,沒想到,還是你對,他們真的在平康坊裏設起賭局!”
獨孤仲平卻歎了口氣,道:“其實你分析得也沒什麽錯,隻是你不夠了解這夥人罷了。”
“師父,你不隻是了解他們吧?”韋若昭突然認真地注視著獨孤仲平,“你讓我上樹的時候,你問我想看戲嗎?回來的路上,你也不問我看到了什麽,你根本就知道他們在幹什麽。你,不,是潘爽,潘爽過去和方駝子是一夥的,對不對?”
韋若昭索性一股腦兒將撇在心裏的話都說了出來,獨孤仲平聽了卻沒流露出絲毫驚訝,隻淡淡一笑,道:“方駝子並不是這一群人的首領,他們都是一個叫千麵佛的手下,他從來不直接參與任何一次行騙,但所有的局都是他謀劃的。”
“千麵佛?”韋若昭一愣,“這麽說這一局也是他……”
“不,他已經死了!”
韋若昭還想再問下去,但見獨孤仲平已經頭也不回地向前走去,也隻好知趣地閉上了嘴。
李秀一快步走進街邊的小酒館,輕車熟路地來到靠近角落的座位。韋若昭已經坐在桌邊,神情頗有些忐忑。李秀一於是大步流星地走上前,大大咧咧往韋若昭對麵的位置一坐,臉上瞬間浮現出那標誌性的充滿嘲諷的冷笑。
“我以為再沒機會和韋姑娘一起喝酒了,真是不勝榮幸。”
韋若昭哼了一聲,道:“我是找你說話,可沒打算請你喝酒。”
李秀一卻一笑:“我請你喝不就完了?喂……”李秀一說著就欲伸手招呼夥計,韋若昭一把拉住他的手。“我沒興致!”
“哦?那你一定想說些我有興致的事嘍?”李秀一放下朝夥計揚起的手,嬉皮笑臉地問。
“方駝子出現了。”韋若昭一本正經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