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和尚,化度寺的和尚!”獨孤仲平與韋若昭幾乎異口同聲地說。
韋若昭原本皺緊的眉頭頓時舒展開來,她一拍腦門,大聲道:“太對了,隻有寺裏的和尚,天天去許願廊查牌子取牌子,去放生池周圍溜達,伺機取錢,既方便又不會有人注意。師父,要不是你提醒,我這腦子怎麽還是轉不過來?”
獨孤仲平麵露微笑:“沒關係,你已經學得很快了,我考你的意思,其實是不想讓你學的太快。”
韋若昭不禁嗔怪地看了獨孤仲平一眼:“師父你又說這種話,我恨不得一天就變得和你一樣聰明!”
獨孤仲平聽了這話不禁搖頭苦笑,看向韋若昭的眼神也不覺變得複雜起來。而韋若昭此時的注意力全然集中在案子上,躍躍欲試道:“師父,我們現在怎麽辦?這麽多和尚,怎麽下手查?”
“不能明著來,如果驚動了他,隻要他停止摘牌子,暫時不作案,我們就會斷了線,得想個好辦法。”
“讓我想想,得把全寺的和尚都瞧一遍,還得不顯山不露水……”
韋若昭不禁若有所思。
翌日,義寧坊化度寺,一個白發駝背的老人拄著根拐杖顫顫巍巍出現在許願廊下。
這老人走一步歇三步,時而停下來歇歇腿腳、連帶著抬頭看看掛在許願廊下的牌子。寺院裏時常會有這樣的老年人閑逛,因此這個老人並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行色匆匆的人流中,老人慢慢踱到許願廊東首,雖然他裝作一副渾不經意的模樣,可那一雙炯炯有神的眼睛卻還是暴露了他的身份!
這個人其實還很年輕,眼睛裏流露出的是年輕人特有的敏銳與戾氣,而這個人自然便是李秀一。他昨日已經將寫有自己名姓的木牌掛在了許願廊東首,今天來卻是要看看那木牌是否已經被人取走了。
李秀一的目光在密密麻麻的木牌中逡巡,以朱砂寫成的木牌照理說該十分醒目,但他仔仔細細來回看了好幾遍,卻沒有找到那塊昨日被他親手掛上去的木牌。看來殺手已經行動起來了,李秀一不禁麵露微笑,摸了摸揣在懷裏的小布包,繼而又偽裝成一瘸一拐的老人,朝外麵蹣跚而去。
李秀一不緊不慢地在寺院內走著,其實邊走邊警覺注意著周圍的動靜。他慢悠悠轉到放生池邊,佯裝欣賞盛開的紫薇花,踱步到左手邊第二棵樹跟前,四下觀察了一圈,見無人注意自己,左手忙從懷裏摸出一個布包捏在手心裏,再一彎腰,裝作撣鞋上塵土的模樣、迅速將布包放在了樹下。
李秀一以極快的速度完成這一係列動作,便又迅速變回那個步履蹣跚、老態龍鍾的老人。他轉身要走,卻看見對麵放生池畔一個打扮入時的女香客正朝這裏張望,正是韋若昭。李秀一趕緊裝作沒看見的樣子調頭走開,而韋若昭其實也已經認出了他,見李秀一刻意躲避自己,隻覺得有些奇怪,但她不希望驚著有可能出現的殺手,於是什麽都沒說、轉身離開。
而李秀一一閃身已經到了不遠處一尊高大的銅香爐背後,他一藏住身當即朝韋若昭看去,發現韋若昭已經走遠,方才鬆了口氣。他擔心韋若昭沉不住氣戳穿自己,但看來這傻姑娘還確實進步了不少,李秀一想著,再將目光轉回放生池畔從左數第二棵紫薇樹,卻發現樹下空空蕩蕩的,方才放在那兒的布包已經不翼而飛!
這麽快!李秀一第一反應是驚詫,從把布包放在樹下到布包消失不見,這前後幾乎就是一眨眼的工夫,想不到對方伸手如此了得,李秀一看看四周,放生池畔一如既往的人來人往,卻沒有一個看上去可疑的。說不定那殺手這時候也在暗中盯著,可不能讓他看出破綻來,李秀一想到此處,當即冷冷一哂、果斷離開。
當天夜裏,李秀一手持一個線軸,在開著的自家窗前走來走去忙乎著。隨著線軸轉動,一根細線橫過窗口,拉到了另一側的牆邊,那裏一個小架子已經釘在牆上,架子上固定著一把弩,弦已經拉開,但未掛箭。
李秀一把手中的細線掛在了與弩的扳機相連的一個小軸上,試著一拉細線,小軸一動,牽動扳機,空弦彈出,怦然作響。李秀一臉上露出滿意的微笑,再次將弦拉開,然後摸出一把細細的鋼針,輕輕放到弦前麵。
明亮的月光從打開的窗戶照射進空曠的房間,微風吹來,孤零零的繩床在屋中央微微搖晃,李秀一懷抱腰刀躺了上去,他不時地用狼爪搔弄著自己的臉頰,身體卻繃得緊緊的,兩眼盯著窗外,渾身上下充滿了警覺。
很多時候等待都是最難熬的,隨著時間流逝,李秀一緊盯著窗外的眼睛也漸漸有些發酸,他欠起頭,使勁眨了眨眼睛。夜晚的風越來越大,窗子被風吹得猛然撞上窗框,發出“啪”的一聲。李秀一被這一聲驚得驟然警醒起來,而同樣,這“啪”的一聲也讓李秀一再度回憶起多年前發生在雪地裏的那一幕——
“啪”的一聲響,打斷了正觀看繼父與群狼惡戰的少年的興致。一回頭,發現羊圈門口撤退中的頭狼被一隻獸夾子,打中了腿。頭狼嗚嗚慘叫著,無論怎樣掙紮都無法擺脫。那獸夾子通過一根鐵鏈,緊緊的拴在了羊圈的柱子上。
李秀一的繼父見了,臉上現出興奮又凶惡的神情,他一揮獵叉,趕開那幾隻狼,朝被夾住的頭狼衝過來,嘴裏高喊著:“畜牲!看你還往哪兒跑!”
而頭狼衝著李秀一急急呼叫,眼光中似乎有哀求又有期待。李秀一一愣,抄起不遠處地上的鐮刀,也朝頭狼撲去。
繼父的獵叉這時已經揮了起來。少年李秀一卻搶先一步趕到,一咬牙揮舞起鐮刀,砍斷了頭狼被夾住的那隻爪子。
李秀一一聲嚎叫,倒好象砍的是自己一般。
繼父萬萬想不到這一幕,看著李秀一的舉動,一下子不知所措,愣在原地。
李秀一衝哀叫著舔自己鮮血淋漓前肢的頭狼大喊著:“跑啊!快跑!”
頭狼看了李秀一一眼,明白了他的意思,轉身一瘸一拐地跑了,其他眾狼也紛紛躍出羊圈,隨頭狼逃走。
繼父見了這才清醒過來,揮舞獵叉追上前,眼看就要叉中落在後麵的頭狼。李秀一卻陡然從斜刺裏撲出,緊緊抱住繼父的腰腿。繼父被拖慢了速度,沒有叉中。頭狼見了,竟再次回身。
李秀一這時竟發出一聲淒厲的狼嚎,仿佛催促頭狼快走。
繼父被李秀一的舉動徹底激怒了,雙腳直蹦,手中的獵叉和火把,朝李秀一背上胡亂打去,但李秀一死活就是不肯撒手。
頭狼嚎叫一聲,轉身跑了。
繼父更加凶狠地連叉帶打,繼父瘋狂的喊叫著:“你個狼崽子,居然真跟狼混在一起,我弄死你!”
火光中,李秀一被血汙沾滿了的臉上卻滿是得意而不屈的笑,那一雙圓睜的眼睛裏閃著幽幽的光,竟真的像是一匹孤傲的狼……
天色大亮,李秀一躺在自己的繩床裏睡著了,腰刀還抱在懷中,那隻狼爪落在胸前。李秀一身子一振,晃晃頭,睜開了眼睛,他努力地眨幾下沉重的眼皮,確認了自己身處的環境,繼而猛的一個激靈,急忙扭頭去看窗戶。
昨夜原本開著的窗戶不知什麽時候竟已經關上了。
李秀一臉色驟然一變,他抓起狼爪,四下掃視了一下這間空蕩蕩的屋子,沒有發現任何異常,昨天布下的細線、弓弩和鋼針也都沒有碰過的跡象。
李秀一翻身手持腰刀跳下吊床,小心翼翼朝窗口挪動。他查看了一下窗口邊的細線,然後側過身,拉動細線。
隻聽砰的一聲,那簇鋼針被弓弦彈出,全都紮進了對麵的牆裏。
李秀一隨後又來到窗口,先仔細查看一遍,見窗戶沒有任何異樣,便伸手推了推,誰知窗戶並沒有推開,似乎外麵有什麽阻力。
這是怎麽回事?滿心狐疑的李秀一來到屋外,他沿著牆根走到自己的窗戶邊,抬頭看去,窗戶居然被一根小樹枝從外麵別住。李秀一心念一動,抬手取下這根小樹枝,輕輕打開了窗戶,朝裏望望,裏麵竟正對著自己的繩床。
這麽說昨天夜裏殺手已經來過了!
李秀一趕緊低頭檢查窗台和牆根下的地麵,沒有發現任何痕跡。李秀一隻覺得脊背發涼,驚訝的表情中夾雜了一絲恐怖。這殺手究竟是什麽人?他來了卻沒有動手又是為了什麽?向來不知恐懼為何物的李秀一頭一次感覺到對手的可怕與強大,而同時,與之一決高下的念頭卻也從來就不曾如此刻這般強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