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於長安義寧坊境內東南一隅的化度寺是一座占地麵積甚廣的古寺,自隋、唐兩代近三百年的修繕、擴建,此處已經成了長安乃至整個唐王朝三階宗的中心。寺內伽藍林立、古木參天,香客與遊人如織,從早到晚十分熱鬧。
這一天清晨,獨孤仲平與韋若昭也扮作香客模樣帶著錢二毛來到了化度寺。
獨孤仲平特意穿了身簇新的袍子,韋若昭也穿上了從碧蓮那裏借來的時髦衣裙,各自手裏拿著香燭,看起來便與周圍那些虔誠的信眾別無二致。而錢二毛跟在兩人身後卻顯得頗有些煞風景,一路鬼鬼祟祟、東張西望,還一不小心踩到了韋若昭的腳。
韋若昭頓時叫了起來,不悅地道:“你跟我這麽緊幹什麽?都踩著我了!”
錢二毛忙不迭地賠不是,獨孤仲平知道他是心裏害怕,便湊過去,小聲道:“你別太緊張的了,哪兒像個香客?要是那殺手就混在這些人裏,你驚著了他,豈不壞了庾大人的事?”
“是,是,小的知道,小的不、不緊張!”錢二毛趕緊連連點頭,可磕磕巴巴的語調還是將其心情暴露無遺。
獨孤仲平想了想,又道:“你莫怕。實話告訴你吧,大人已派了許多衙門裏做公的,穿了百姓的衣裳,混在這化度寺內外,保你沒事。”
錢二毛聽了這話才終於放鬆了些,麵露喜色道:“那就好,那就好,這樣小的就放心了。”
三人隨著人潮來到許願廊前,寺院剛剛開門不久,可這裏卻已聚集了許多信眾,人們紛紛從一旁桌子邊坐著的和尚處請了許願牌,在旁邊的桌案上,拿公用的筆寫了心願,然後到許願廊前掛在那一長排鉤子上。
韋若昭看著已經密密麻麻幾乎一眼望不到邊的許願牌,問錢二毛道:“這麽多人在這兒掛牌子,那殺手不會搞錯了嗎?”
“錯不了,”錢二毛卻一臉肯定,“這些人寫的都是些什麽求子、升官、科考的事,殺人隻需寫名字,而且是用朱筆,並要掛到最東頭。”
韋若昭不覺點頭,喃喃自語道:“這倒是個好辦法,所有人都在掛,就算有人拿走一塊,也不會被注意到的。”
而獨孤仲平一邊走一邊四下打量,並不多看許願廊,心裏分析著:“他會不會就在這些人裏頭?不可能,總在這轉悠,會讓人起疑心,他最多每日來查看一遭,若有了就取走,這麽說他也不認識雇主……”
思忖之際就聽見錢二毛小聲說道:“到了,就是這兒,我們要不要……”
獨孤仲平一驚,急忙拉了錢二毛一把,低聲道:“不要停,一直走。”
三人於是一路往前,直到來到了位於下一重院落的放生池畔,方才停下腳步。化度寺的放生池遠比其他寺院來得廣闊,水池裏開滿了白色、黃色以及粉紅的睡蓮,魚兒在蓮葉間自在遊動,還不時有善男信女,提著裝滿魚或蛙的木桶,頌一段經文,再將它們傾倒在水裏。
獨孤仲平見放生池周圍沒什麽蹊蹺,便帶頭在池子對麵的台階上坐下。獨孤仲平問錢二毛道:“買命錢放在哪兒?”
錢二毛努努嘴,小聲說:“就在池邊矮樹底下。”
韋若昭急忙望過去,但見池邊種了一溜紫薇花樹,忙問道:“哪棵矮樹?”
“左邊第二棵。”
獨孤仲平這時又問:“錢,用埋起來嗎?”
錢二毛搖頭道:“不用,就拿破布包了,放在那兒就行。”
獨孤仲平不禁在心裏盤算起來,殺手從廊下取了牌子就會到這兒來等,一旦見有人去樹下放東西,就趕快取了來。一兩金子,這麽值錢的包袱,又沒埋起來,照理說他不會放心讓那包袱在那兒撂很長時間的。可是,他並不能預先知道雇主何時來寫對象的牌子、又何時會來放錢,除非他整天守在這兒,否則便很難及時將錢取走。
想到此處,獨孤仲平不禁四下看看,放生池前人來人往,卻沒見有誰形跡可疑,再看左右同樣坐在台階上歇腳的人,也都不過是些普通香客。
“師父,你有發現了?”韋若昭注意到獨孤仲平皺起眉頭,急忙問道。
獨孤仲平卻搖了搖頭,站起來,道:“還沒有,不過,我們必須得走了,時間長易暴露身份,無論如何不能驚動他。”
獨孤仲平一行三人回到布政坊右金吾衛衙門,庾瓚得知他們此行未能發現什麽有價值的線索,不禁唉聲歎氣起來。
韋若昭道:“不如我帶幾個人每天都盯在那兒,看見有人去放生池邊取錢,就上去把他抓住?”
獨孤仲平頓時搖頭表示反對,道:“香客們隨來隨走,你在那兒呆上一整天,肯定會惹人注意,更不用說還要帶人。”
“可這個麻煩那殺手也有啊,如果他自己或者他派的人,不時時盯住放生池,他怎麽知道雇主去那兒放了錢?又怎麽能及時取走?這麽多錢,如果讓別人拿走了,他豈不是白忙活一場?”
錢二毛這時怯生生插言道:“嗯……許是他藏在一個十分隱蔽的地方,他能看見別人,別人卻看不見他……”
“放生池四麵那麽空曠,哪兒有什麽可藏身的地方?”韋若昭不屑地撇撇嘴,突然間意識到什麽,“等等,你是不是還有什麽沒老實招供的?快說!”
錢二毛被韋若昭的突然變化嚇得一哆嗦,支吾道:“沒,沒,知道的我都說了,確實從來沒人見過這殺手,可隻要把錢往放生池邊一放,苦主必然難逃一死,從沒出過差錯。”
獨孤仲平這時微笑著逼近錢二毛,道:“從沒出過差錯?你幫著龍十八一共請這殺手做過幾單啊?”
“要是不算他對付我,林掌櫃,加上這回沒做成的那李秀一,一共就兩單。”
“你說謊!”韋若昭指著錢二毛的鼻子,“你知道的一共就兩單還有一單沒成,怎麽能說從沒出過差錯?”
錢二毛更加緊張了,慌張道:“江湖傳言都這麽說……不光我們在雇他,最近城裏不是也死了幾個……”
他一邊說著一邊賊眉鼠眼地來回打量兩人,見獨孤仲平似笑非笑地緊盯著自己,錢二毛急忙避開對方眼神,一隻手已不自覺地伸向腰間,捂住了腰帶上一枚金帶鉤。
錢二毛的小動作自然逃不過獨孤仲平的眼睛,但見他不動聲色地走到錢二毛旁邊,說了聲“有蟲子爬到你頭上了”。錢二毛一慌,急忙伸手到自己頭上亂撣,而獨孤仲平就趁這個空隙劈手伸向錢二毛腰間,輕輕巧巧地便將那帶鉤摘了下來。錢二毛待要再搶回來,卻也來不及了,隻得畏懼地低下頭。
“好漂亮的掛鉤啊!”獨孤仲平嘖嘖讚歎著,“這紋樣看著挺眼熟的,應該是曾大頭曾師傅的手藝吧?”
韋若昭、庾瓚聽到曾大頭的名字頓時都好奇地湊過來看,獨孤仲平這時將帶鉤反過來,果然在帶鉤內側找到了“曾大頭拙手”的戳記。
“還真是曾大頭啊!”庾瓚很驚訝,“你一個販水果的,怎麽用得起這麽貴重的東西?”
韋若昭這時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叫起來:“我知道了,原來曾大頭也是你們雇那殺手害的,是不是?”
“不,不,小人冤枉!小人什麽都不知道啊!”
庾瓚見錢二毛還在抵賴,不禁惱火起來,恨恨道:“還敢嘴硬!來人啊,大刑……”
獨孤仲平卻伸手攔住庾瓚,笑道:“為這點小事多不值當,反正他也說不出什麽有價值的線索了,大人隻消把他送回龍首會館……”
錢二毛當即腿一軟,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哭號著:“不要!不要!我全說,我全說,千萬不要把我送回去,大哥會殺了我的!”
“那還廢什麽話?快說!”韋若昭叫道。
“那曾大頭和我一個相好,沾些親戚,他和延福坊一個叫王朗的結了梁子,找到我,本想托我走龍十八的門路,做了王朗,我正好知道了這雇殺手的路子,就告訴了他。一來這樣幹淨利索些,二來出了事也查不到我身上,反正他又不缺錢。”
獨孤仲平道:“這帶鉤便是他酬謝你的消息費?”
錢二毛再次搖頭道:“我本來也想找他要一兩金子,可這曾大頭雖然有錢,卻十分扣門,得了我的路子卻想賴帳,這掛鉤還是我找上門去百般討要,他被逼的沒法子,才拿了給我。可我萬萬沒想到,這殺手怎麽連他也殺了,這可真是天大的怪事啊!我怕說不清楚,那天在庾大人麵前,就沒敢提此事……”
韋若昭又逼近一步,道:“難道不是你要錢不成,惱羞成怒,又雇那殺手殺了曾大頭?”
“這可冤死小人了,我就算有這個心,也沒這一兩金子啊!那殺手不見金子,是不會動手殺人的!”
獨孤仲平這時了然一笑,道:“原來如此!庾大人,看來我們也不用在這兒再逼問二毛兄弟了。讓韋姑娘跑一趟曾大頭家,找他內人借一兩金子來,我想一切就都迎刃而解了!”
韋若昭聽了這話卻懵了,道:“等等,這是為什麽,我怎麽不明白?”
“你借了一兩金子,先不用來找我,拿去給穀大廚看,我想你就會明白了。”
韋若昭還是一頭霧水,道:“可平白無故找人家借這麽多錢,他老婆要是不答應怎麽辦?”
庾瓚這時笑著拍了拍韋若昭肩膀:“你還是剛進金吾衛啊!叫韓襄和你一起去,他最會借東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