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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安三怪探之連環報11

(2012-08-28 05:46:42) 下一個

庾瓚還沒來得及在自己辦公間的軟墊上坐下來,好好盤算盤算如何呈報這第二起凶案,就已經看見右金吾長史薛進賢氣勢洶洶地衝了進來,他硬著頭皮堆出笑迎了上去,但臉上很快著了記火辣辣的耳光。

 

薛進賢實在有理由這樣做,因為剛才新任右金吾衛大將軍韋青也是這樣對他做的。第二起凶案的消息已經在朝會上傳開,驚動了聖上。隻因凶犯選來掛曹十鵬屍體的高樓座落在一戶深宅大院內,大院的主人乃是當朝天子的親姑媽、岐陽長公主!聖上倒沒有親自請韋青吃耳光,而是讓手下的太監代勞了。

 

龍顏震怒,韋青當即立下軍令狀,上元燈節之前,一定破案。於是這記帶著軍令狀的耳光就逐級傳了下來。庾瓚一聽“限期破案”真是一個頭兩個大,他原以為師崇道的案子不過是簡單的私仇,找到既熟悉死者又與其有過節的嫌疑人總不會太難,可現在師案毫無頭緒,又出了一條人命,死者不但是金吾衛的同僚,更要命的是又有詔告全城的告示,簡直就是公然挑釁朝廷,完全沒把金吾衛放在眼裏。

 

薛進賢說了些盡快破案之類冠冕堂皇的話,再亂罵了幾句便匆匆離開。這老家夥,自己沒本事破案,出了事跑得比誰都快,還淨拿底下人頂缸!庾瓚心中忿忿,表麵還得賠笑臉,恭敬地一路送到院子裏。但一轉回身,庾瓚就收了笑,在心裏將薛進賢的各位祖宗問候了一個遍,這才平靜下來。心道:要是老天開眼,獨孤仲平給力,讓我破了這個案子,升了官,有你姓薛的挨整治的那一天!正這麽白日夢著,韋若昭突然出現在他麵前,庾瓚完全沒注意到她是如何混進衙門大門的。

 

韋若昭先是嬌滴滴地:“胖大人——”

 

庾瓚道:“好你個小丫頭,還敢闖到這兒來了?”

 

韋若昭有點委屈,辯解道:“哎,凶手要在那兒殺人我哪兒知道啊?再說了胖大人,我又不是故意引你們去那兒的,我隻是早晨起來,看見那隻猴子,就想幫你們個忙嘛!”

 

庾瓚哼了一聲,道:“行了,我們夠忙得了!”

 

“可曹捕頭不是你們金吾衛的人嗎,怎麽也給那凶手殺了呢?”韋若昭對庾瓚的不耐煩仿佛視而不見,還一個勁兒追問,“哎,胖大人,你這臉怎麽腫了?”

 

庾瓚下意識地捂住臉,這才感覺到自己的臉火辣辣的疼。庾瓚頓覺很沒麵子,掩飾道:“哎呀你這多事的黃毛丫頭怎麽還在這兒啊?沒工夫理你,趕緊走趕緊走!”

 

庾瓚說著拔腿便往外走,韋若昭卻緊追不舍,一路喋喋不休:“胖大人,你把我留下幫你們探案吧,我很能找線索的。不管怎麽說,今天這線索總是我找到的吧?”

 

庾瓚不理韋若昭,四下逡巡。一個差役迎麵跑過來,道:“庾大人,我家裏老娘病了,和您告個假!”

庾瓚頗不耐煩,揮揮手道:“好吧好吧,快去快回!”

 

又一個差役這時迎上前,訕笑道:“大人大人,小的媳婦就快生了,小的得趕緊回家照應她去,跟您告個假!”

 

“好吧,”庾瓚話已出口,卻又突然想起什麽,“哎等等,這就要生了?嘿,才懷上幾個月啊,這也太快了吧!把我當白癡了?不準!你專去盯老曹的班。”

 

韋若昭看著那差役哭喪著離開,開口道:“你看你看,這些人多不得力,貪生怕死的,能頂什麽用啊?把我留下吧,我喜歡你們這行。”

 

庾瓚連連搖頭,道:“喜歡也不行!快走,要不我不客氣了!”

 

……胖大人,你就留下我吧!多個人多份力嘛!”韋若昭繼續對庾瓚軟磨硬泡。

 

“哎呀,不行不行,你別跟著我!”庾瓚穿過庭院的二道門。樹影籠罩下的庭院深處,孤零零立著一排較矮的房子,那是右金吾衛衙門的殮房所在。老曹的屍身應該已經運回來了,這小丫頭膽子再大總不敢跟到停放死人的地方吧?庾瓚想著,當即逃也似的朝殮房奔去。

 

正如庾瓚料想的一樣,此時,曹十鵬的屍體已經被安置在殮房正中的條案上,身穿皮圍裙的許亮在一旁攤開一個布包,裏麵卻是一個個由生皮縫製成的格子,格子裏依次插著短鋸、剔骨刀、鐵錐、鐵鉤之類的工具,奇形怪狀,閃著令人畏懼的寒光,卻是許亮驗屍必備的利器。

 

獨孤仲平、韓襄默默看著許亮做好了驗屍的準備工作,許亮將要動手,卻被獨孤仲平攔住。獨孤仲平平日裏總掛著微笑的臉上此刻嚴肅下來,他雙掌合十朝屍首拜了一拜,許亮和韓襄見了,也跟著他一起拜拜。

 

獨孤仲平放下手,才道:“開始吧。”

 

許亮於是先解下係在曹十鵬身上的包袱,韓襄上前與許亮合力將其展開,幽暗逼仄的殮房內頓時一片金光閃耀,原來那包袱裏裹著的竟是數十件金器!從女人的首飾頭麵、杯碟碗筷到香爐禮器,大大小小、種類不一,卻無一不是做工精美、質量上乘的佳品。韓襄和許亮驚得目瞪口呆,連連歎息,獨孤仲平卻並不顯得多麽吃驚,隻是拿起那包袱皮看了看。

 

許亮難以置信地朝獨孤仲平道:“喂,我的老天爺,老曹這是發的什麽財?”

 

獨孤仲平搖了搖頭,道:“幹你的活吧,你願意做個躺著的財主,還是站著的窮光蛋?”

 

許亮嘿嘿一笑,道:“那自然是站著的財主好,也省得總和這些死人打交道了!”

 

許亮說著從布包裏拎出剪刀將曹十鵬身上的衣物剪開,庾瓚就在這時匆匆忙忙進來,身後還跟著尾巴般緊追不舍的韋若昭。

 

庾瓚邊走邊說,道:“你這個丫頭好沒有道理,再跟著我,就抓你去坐牢!”

 

獨孤仲平等人頓時將視線投向庾瓚,韋若昭看見獨孤仲平忍不住心中竊喜,不知怎的,她隱約覺得獨孤仲平就好像是自己的靠山一般,有他在,自己所求之事,成功的希望定會大增。盡管獨孤仲平從來沒有答應過她什麽,她就是這樣感覺。於是她雙手叉腰、毫不示弱地回敬庾瓚道:“哈,你個死胖子,官威很大嗎?別以為我不知道,剛才你的上司賞了你什麽?”

 

見庾瓚不由自主地伸手摸臉,韋若昭又道:“別想賴,你的臉雖然胖,也沒有那麽胖。”

 

獨孤仲平見庾瓚被她噎得無話可說的窘狀忍不住笑了。韋若昭進一步添油加醋,道:“誰還不知道,你要是破不了這個案,輕的罷官,重的殺頭。哼,還不如把我留下,多個腦袋多個主意嘛!”

 

庾瓚被她纏得很是崩潰,搖頭道:“好吧好吧,唉,我前世做了什麽孽被你這丫頭纏上!” 庾瓚逃一般來到獨孤仲平身邊,對他低聲耳語道:“快想個辦法,把這姑娘打發走。”

 

獨孤仲平瞥了韋若昭一眼,韋若昭這時注意力已被桌上的那些金光燦燦的金器吸引了

去。韋若昭驚歎道:“哈,這就是老曹那包袱裏的東西?他就是做一百年捕頭也掙不下這些金器啊,我看多半他就是死在這上麵了!”

 

獨孤仲平朝庾瓚攤開手。庾瓚皺眉,道:“什麽?還要?”

 

“你總不想她出去亂說吧?”獨孤仲平有些不耐煩地說。庾瓚無奈,解下自己鼓鼓的錢袋交給獨孤仲平。獨孤仲平來到韋若昭身邊。

 

“韋姑娘,”獨孤仲平邊說邊將韋若昭引到門口, “我家大人好麵子,不好意思讓別人知道他破案還要借重女流之輩。”獨孤仲平一臉親切誠懇的笑容,道:“不如這樣,你先去查查老曹和那白幡是怎麽被弄到那高樓上的。這些嘛——”他將錢袋放到韋若昭手裏,“是這幾天查案的使費,你有了消息,來知會一聲就行。”

 

韋若昭眼睛一亮,道:“那我查清了這事,是不是就可以讓我參加你們探案了?”獨孤仲平淡然笑了笑,有些諱莫如深,道:“你立了功,我家大人自然不好再推阻。”

 

“那好,你們等我消息!”韋若昭興奮地跑出門去。庾瓚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門外,這才長出一口氣,道:“還是你老弟行,幾句話就把這難纏的姑娘哄得服服帖帖的!”

 

獨孤仲平苦笑笑,收斂神色,回到了停屍床旁邊。聽了這話,庾瓚轉向許亮,問道:“老許,看出什麽了?老曹怎麽死的?”

 

許亮重重歎一口氣,有些憤懣地:“嗨,被勒死了兩回。”

 

“什麽意思?”庾瓚、韓襄連獨孤仲平都露出了不解之色。

 

許亮用一根探針撥一下曹十鵬屍身的脖子處,道:“看這兒,這痕跡,他是先被人用細線勒死了一回,從高樓上掛下來的時候,又被這粗繩子勒斷了椎骨,現在這顆又傻又大的腦袋,隻不過是靠皮肉連著罷了。”

 

許亮說著伸手替眾人指點。庾瓚倒吸了口涼氣,咬牙道:“這也太狠了吧!”

 

韓襄突然一拍腦門,叫道:“我想起來了!老曹幾年前辦過的那個飛天大盜雲裏飛的案子,贓物一直沒有起獲,後來人關在咱們牢裏,也不明不白的死了。這案子最後弄了個不了了之。我記得那贓物就是一批從官宦人家偷的金器!”

 

“你是說這些東西,是老曹吞的?不會吧?”庾瓚十分驚訝,一副難以置信的表情,“哎,也許是老曹發現了這些贓物的線索,被那大盜的同夥覺察了,殺人滅口呢。”

 

許亮頓時冷冷一笑,道:“哼,沒見過滅口還會送上贓物的!”

 

“那凶犯把這些綁在他身上,是想證明老曹罪有應得?”韓襄說著說著已忍不住變了語調,“老曹他不會真是……”

 

一直默然無語的獨孤仲平就在這時開了口,語氣有些沉重,道:“都怪我啊。老曹,我還是來晚了一步,沒能幫上你。你昨晚到底想和我說什麽呢?”

 

獨孤仲平這口氣倒好像是在跟死去的曹十鵬在說話。庾瓚、韓襄、老許不由地麵麵相覷,庾瓚道:“老曹找你幫他?為什麽——”

 

獨孤仲平伸手製止他提問,並道:“呆會再告訴你們。現在別打攪我和老曹說話。”獨孤仲平說完,不再理睬眾人,徑自將耳朵湊到屍體嘴邊,看上去就好像真的在傾聽死者講話。

 

許亮哼了一聲,道:“別裝神弄鬼的!死人還怎麽說話?”

 

“死人也在說話,隻不過不出聲音而已,隻要你用心就能聽見。”獨孤仲平朝許亮做了個噤聲的手勢,突然一手按住自己額角,皺著眉,“該死,我頭開始疼了,誰有酒?”獨孤仲平一臉痛苦神色,道:“老許,你這兒好像有個酒葫蘆的。”

 

“那是渾酒,是老子碰死人之前洗手去晦氣的。”許亮一個勁兒搖頭。獨孤仲平對此卻不以為意,道:“是酒就行,我聽死人說話之前得先整理一下自己的腦子!”獨孤仲平的神色愈發扭曲,身體也跟著蜷曲起來,全身還不停地顫抖著,顯然十分痛苦。

 

——原來獨孤仲平一直有個頭疼的毛病,一旦嗅出罪犯的氣息,劇烈的疼痛便會在一瞬間迸發出來,而在這撕裂般的劇痛中,罪犯的企圖、甚至心境便會清晰地出現在他的腦海之中。而這疼痛又是極其難忍的,每每發作起來十分痛苦,唯一緩解的方式就是大量飲酒。

 

合作經年,庾瓚對獨孤仲平這一習慣已經習以為常,見狀當即朝許亮叫道:“快給他!”

許亮這才不太情願地從停放屍體的條案下拖出一個大酒葫蘆,遞過去。獨孤仲平迫不及待一把搶過,旋開蓋子“咕嘟咕嘟”猛灌了幾口,再次湊近曹十鵬屍體。

 

“你想告訴我有關凶手的事?”獨孤仲平喃喃自語著,“不,不會,你如果知道凶手是誰就會自己動手了,既不會去找師崇道,被他傳染了恐懼,也不會暗中保護我,希望我能找出凶手……

 

其他三人卻是聽得似懂非懂。庾瓚忍不住插嘴問道:“老曹認識師崇道?”

 

獨孤仲平點點頭,庾瓚等人更是疑惑,但見他煞有介事的模樣,誰也不敢出聲打擾。

 

獨孤仲平這時一臉熱切、神情炯炯地望著曹十鵬蒼白的屍身,道:“……那就是有關被害人的?你、師崇道,以及下一個會是誰?”獨孤仲平灼熱的目光在屍體周身遊走,他突然一把握住死者左手,舉起來仔細摸索、查看。庾瓚、韓襄看到獨孤仲平這個舉動,都不由自主地向後一縮,許亮卻敏銳地意識到獨孤仲平這是有所發現,當即湊上前。

 

“你看這是什麽傷?”獨孤仲平問道。

 

但見曹十鵬屍體的左手食指上有一處新近留下的傷口,不過指甲大小,外麵的皮膚卻已經爛掉了,露出裏麵紅色的肉,裹在半翻著的白色潰皮內,不仔細看很容易就會被忽略過去。

 

許亮看了看,道:“看著像燙的。不過就是一根手指頭,和他的死應該沒什麽關係吧?”

 

“那可未必,”獨孤仲平臉上的痛苦此時已全然被興奮取代,“一根指頭是捏不住東西的,如果是不小心拿東西燙的,最少也會傷兩根手指。隻有有意燙自己,才會燙成這樣。”

 

“燙自己?那為什麽?”庾瓚也覺得獨孤仲平所言有理,湊上來。

 

獨孤仲平舉著那手指仔細觀察,道:“皮燙掉了,但還看的出來,這裏原來有某種標記。”他說著伸手入懷,摸出一張畫紙,畫紙上正是他在師崇道家描下的那個圖騰樣的繁複圖案。獨孤仲平的神色更加明朗,道:“這就是死人說的話,他想提醒我們注意這個。”

 

庾瓚等人還是一臉懵懂,庾瓚道:“注意什麽?哎呀,你能不能說得再清楚點兒?”

 

獨孤仲平頗不耐煩,道:“當然是注意被害人共有的特征!天呢,你還明白!算了,以後再解釋,現在我們必須要抓緊時間了!”

 

“抓緊時間幹什麽?”庾瓚依舊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獨孤仲平倏然站起,問許亮道:“師崇道的屍首在哪兒?”

 

“在冰窖裏。”

 

獨孤仲平當即將手中的畫紙遞給許亮,道:“這兒有個圖樣,你去看看師崇道的手上有沒有這樣或類似的標記,特別是左手。”他說著又轉向韓襄,道:“韓捕頭,你去找咱們衙門管牢的牢頭查查,當年雲裏飛在牢裏是怎麽死的,再到永寧坊找坊正問問,今天我們去的那個無人的宅子是誰的。”

庾瓚頗為羨慕地注視著獨孤仲平的一舉一動,每當說起案情,這個清瘦的、平日看起來總那麽潦倒的男人竟能變得這般神采奕奕,此刻他才是這裏的主人,不僅如此,仿佛他已經是整個世界的主人!庾瓚知道自己和獨孤仲平相比實在是差得太遠,每到這種時刻,他總會忍不住羨慕起為什麽自己不能擁有獨孤仲平的本領,但同時他又為自己感到慶幸,至少不用承受獨孤仲平每每承受的撕心裂肺的疼痛。

 

韓襄看了庾瓚一眼,見庾瓚並未表示反對,道:“我這就去。老曹要是有什麽,查不查?”

 

“我們現在可沒功夫治死人的罪,要緊的是弄清楚凶手要殺什麽樣的活人,怎麽殺。”獨孤仲平邊說邊在殮房裏踱起了步,一臉若有所思,“我現在要把這些金器找個行家掌掌眼,再去一趟西市……”

 

“哎,等等,那我幹什麽呀?”庾瓚終於明白過來了,趕緊問。

 

獨孤仲平不假思索,道:“我看你可以帶著大家把咱們衙門口好好打掃打掃!”

 

“幹什麽?”

 

“那白幡上不是說了,明日午時三刻,全城自認有罪的人,都要到右金吾衛衙門前自首。我看他是認真的,而且我猜他多半會來,也許就在這兒殺第三個人。”

 

“什麽?”庾瓚大驚,“你說他還要殺人?”

 

“我現在還不能確定,不過這種可能性很大。”

 

“那我們多布置人手不就行了?”

 

獨孤仲平忍不住冷笑,道:“追儺那天你街上的人手還少嗎,如果我們不知道他要殺誰,怎麽殺,布置多少人都沒用。”

 

許亮這時匆匆忙忙回到殮房,邊走邊說,道:“叫你說著了,真有!”

 

“在哪兒?”獨孤仲平眼底閃著灼人的亮光。

 

“左手無名指。”

 

“這就對了!” 獨孤仲平露出自信的笑容,不等庾瓚發問,便匆忙將條案上的金器包起來、轉身疾步出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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