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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安三怪探之連環報10

(2012-08-27 06:10:41) 下一個

韋若昭是被飛揚的塵土從睡夢中嗆醒的。

 

她一睜眼,看到碧蓮正揮舞著雞毛撣子、動作誇張地在屋子各處撣灰。韋若昭半夢半醒地坐起來,揉了揉眼睛。

 

韋若昭抱怨道:“老板娘,你怎麽現在就打掃啊,我還沒起呢!”

 

碧蓮自顧自在屋子裏摔摔打打,沒好氣兒地:“憑那張破畫,隻能留宿一晚,現在太陽都曬屁股了。你趕緊給我起床,走人!”

 

韋若昭不滿地撇撇嘴,道:“是那個獨孤仲平讓我來的,又不是我自己來的。”

 

“他讓你來的怎麽樣,他還欠我房錢呢!”碧蓮不屑地哼了一聲,“我告訴你吧,你要是聰明,還是趕緊走吧,他可不是什麽好人,動不動就讓小姑娘到這兒來住,結果嘛……

 

韋若昭臉色聽言驟變,一激靈從床榻上跳起來,問道:“啊?真的?他真是這樣的?”

 

“可不是嗎,”碧蓮故作一臉惋惜之色,歎了口氣,“唉,那些姑娘下場真慘啊,我可是見得太多了!”

 

韋若昭驚叫一聲,道:“原來在打我的壞主意!哼,我早看他像騙子了,多謝你啊老板娘,後會有期。”

 

韋若昭匆匆奔出門去,碧蓮稍待片刻、來到門口,見走廊裏沒了人影,料想韋若昭定時一溜煙嚇跑了,忍不住笑得前仰後合,邊笑邊嘟囔道:“這個傻姑娘真好騙!”

 

但沒想到的是,韋若昭這時卻突然又從門後閃身出來,盯著碧蓮。碧蓮的笑容頓時僵住。

 

“老板娘,”韋若昭笑嘻嘻地看著碧蓮,“你長安話說得不錯,可惜騙人的功夫還差點!”

 

碧蓮臉上有點掛不住,索性直接來硬的,道:“少廢話,一晚就是一晚,要想再住,容易,拿來啊!”

 

“哼,錢算什麽,我家有的是!”韋若昭嘴上毫不示弱。

 

碧蓮點頭,伸手到韋若昭麵前,道:“那好,拿來呀。”

 

碧蓮早就算準了韋若昭拿不出錢來,韋若昭氣得咬牙切齒,嘴上卻還不肯服輸,嚷嚷道:“好吧,你等著,我這就去取了來。”

 

韋若昭氣呼呼地下了樓,出了榮枯酒店大門,她哪有錢可取呢?本來她並沒有打算在榮枯酒店長住下去,但被碧蓮這樣一激,過慣了闊日子的她如何能咽下這口氣,一路朝前走著一路罵罵咧咧:“呸!不就是個胡人女子開了個店嘛,有什麽了不起,哼,看我不拿錢砸死你!死胡女!”

 

今天是元日,朝廷依製要舉行盛大的朝會,而民間自然也少不了慶祝。大街小巷張燈結彩,人們身著節日盛裝、喜氣洋洋地互相拜年,放眼望去一派沸反盈天的喜慶景象,顯然昨夜的慘案已隨著新年到來而被長安人拋諸腦後。

 

——看到這樣處處喜氣洋洋的大街和人流,韋若昭氣消了一大半,腦子也忽然清醒了許多,那碧蓮為何對自己這般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的,獨孤仲平不是說憑他的畫,老板娘會給麵子嗎?想到這兒,韋若昭忽然意識到,老板娘確乎是給了麵子的,不然怎麽會允許自己昨晚住下,當然這麵子也就是給獨孤仲平,心中萬分不情願,也不得不如此,那原因還不就是明擺著的,韋若昭再年輕也是女人,碧蓮對獨孤仲平有意思!或者,本來人家兩人就是……韋若昭突然又煩惱起來,可她實在想不明白自己為何煩惱,於是就強迫自己想點有意思的事。

 

也不知道獨孤仲平和庾大人他們找沒找到那個凶手。他會是個什麽人?能做出下毒害人這麽殘酷的事,他究竟想幹什麽呢?要說這個凶手也挺有意思的,居然想出用猴子撒傳帖這一招,不過還是被他們識破了,這麽說還是衙門的人更厲害吧!說起來那個獨孤仲平就更有意思了,要是能跟著他,一定能見識到更多更好玩的東西!

 

韋若昭又想到了獨孤仲平,心情再次好起來,步子不自覺地放得慢了些,而一口鮮紅的檳榔渣就在這時“噗”一聲落下來,恰好掉在韋若昭腳邊。韋若昭一愣,抬頭便望見一隻猴子正蹲在街邊一所宅院門前的上馬石上嚼著檳榔,那猴子脖子上掛著一串細細的黃銅鈴鐺,見了韋若昭抓耳撓腮的,顯然也認出了她。

 

韋若昭又驚又喜,道:“好你個小猢猻,居然還敢出來,我知道了,昨天的傳貼就是你撒的,你的主人呢?”

 

韋若昭邊說邊四下打量,這是一條比較繁華的街道,周圍人來人往的,沒有誰看上去特別可疑。想到殺死師崇道的凶手很可能就在左近,韋若昭心裏不是不忐忑的,萬一和凶手撞上了可是了不得!但這猴子實在可愛得緊!突然間,韋若昭心中生出一個念頭,捉住這猴子,就有了抓凶手的線索,就可以向庾瓚、獨孤仲平邀功,說不定他們一高興,就把自己留下參與探案了!想到這兒,韋若昭壯著膽子慢慢地向那猴子靠近,想抓住它脖子上的項圈。

 

可一聲呼哨就在這時響起,韋若昭下意識地一縮手,而那猴子當即扔下吃了一半的檳榔,動作敏捷地竄上了街邊的屋簷,再三蹦兩跳,一眨眼的工夫,便又不見了蹤影。

 

韋若昭頗為懊惱地一跺腳,多好的機會就這麽白白溜走了!可當她低頭看到被那猴子丟在地上的檳榔,卻又瞬間露出笑容——檳榔在這長安城裏可不是什麽遍地都有的尋常事物,隻要找到那賣檳榔的,就有可能找到買檳榔給猴子吃的主人!而她,感謝老天,正巧也愛吃檳榔,知道長安惟一一家賣檳榔的店鋪所在!真是天助我也,韋若昭覺得自己完全可以當一代名捕了。她直奔右金吾衛衙門而去。

 

庾瓚這時正趴在金吾衛大唐的矮幾上呼呼大睡、鼾聲震天。忙了一整夜,他實在支撐不住了。他的旁邊已經擺好了一張又長又寬的條案,許亮小心翼翼地把從師崇道家抄來的那些小罐中的藥挑到小碗裏,放上些水,再用銀針一一試過。

 

那些小瓶也在桌上擺成一溜,還保持著暗格中的方位次序,左邊是那些白瓷瓶,右邊是那些鍍金瓶,上麵都貼著獨孤仲平做的序號。從序號中可以看出,白瓷瓶比鍍金瓶少一個。

 

門一響,獨孤仲平走了進來。“驗得如何了?”獨孤仲平問。

 

許亮皺著眉頭,瞥了一眼旁邊鼾聲如雷的庾瓚,厭惡地道:“沒完沒了,吵得人頭大!”

 

獨孤仲平想了想,促狹一笑,突然拔高嗓門、嚷了起來:“哎呀,裴夫人!您怎麽來了?”

 

話音未落,庾瓚已經一個激靈跳了起來,動作迅猛,竟險些將矮幾掀翻。他定睛四下望望,卻隻見獨孤仲平和許亮衝著他一臉壞笑。庾瓚長籲一口氣,平複了一下心情,道:“哎唷,早晚被你們嚇死。我昨兒已經派人回去報信了,這個案子破不了,不掉腦袋也得丟官,還回什麽家啊!”

 

許亮一邊忙活一邊說風涼話,陰陽怪氣地道:“當心她到這兒來查你的崗!”

 

庾瓚當即訕笑,道:“我那渾家雖然脾氣臭些,可不是不通情理的女人。”庾瓚嘴上這樣說著,心裏卻忍不住有些打鼓。原來庾瓚在金吾衛上下乃是出了名的妻管嚴,妻子裴氏身為前朝宰相之女,雖然死去的爹不是現管,還是憑借著家族過去積下的人脈關係,讓庾瓚坐上了右街使的位置。而這讓裴夫人本就不小的脾氣和妒性更是放大了許多倍,曾經一度因為懷疑庾瓚偷腥—— 當然這懷疑完全正確——而追打到衙門裏,把庾瓚的臉都抓破了。從此以後,庾瓚因辦案留宿衙門內,就得提防著裴夫人隨時的突襲查崗。

 

庾瓚為了緩解尷尬,便問獨孤仲平道:“你去哪兒了?這半天都不見人影?”

 

獨孤仲平道:“本來說好和老曹喝茶的,可去了他沒在,大概臨時忙什麽去了吧!”

 

“哦,”庾瓚漫不經心點點頭,又轉向許亮,“查驗的怎麽樣了?”

 

許亮放下手中的銀針,道:“好了,全驗過了。這邊的金瓶,一、三、五、七有毒,二、四、六、八沒毒。這邊的瓷瓶,二、四、六、七有毒,一、三、五沒毒。”

 

獨孤仲平皺著眉頭盯著條案上的瓷瓶,半晌,伸出手將標有六、七的兩個白瓷瓶分開,空出了一個瓶子的位置。庾瓚湊過來看看,卻一臉懵懂,不知他是何意。

 

許亮突然恍然大悟,嚷道:“明白了!”他拿起桌上的毛筆,在七號白瓷瓶子上改寫了個八字。

 

“這就對了。”獨孤仲平點點頭。

 

庾瓚卻還一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的模樣,問:“什麽對不對?這什麽意思,我還是不懂啊。”

 

獨孤仲平一笑,解釋道:“真正的第七號瓶被師崇道拿走了,就是他吃的那瓶藥。因為瓷瓶是單數無毒,雙數有毒,而金瓶是單數有毒,雙數無毒。師崇道是故意用一樣的瓶子,不做標記,隻以次序來區分有毒與無毒。”

 

庾瓚不解:“可他還是被毒死了?”

 

“因為有人知道了他這個規律,或者說秘密,把七號瓶裏無毒的藥換成了有毒的。”獨孤仲平歎了口氣,“這兩種東西,一定外觀味道都差不多,居然騙過了他這個使毒的高手。”

 

“可你說,那毒藥吃下去,又怎能不馬上發作呢?”許亮問道。

 

獨孤仲平又一笑,道:“還記得太樂署院子裏那一缸涼水嗎?依照那追儺的儀式,師崇道上場前一定是要喝那敬天的涼水的。我想凶手定是在毒藥裏加了什麽遇冷便能延遲發作的藥物……”

 

許亮眼睛頓時一亮,大聲道:“烏稍葉,一定是烏稍葉,這種葉子劇毒,不過遇冷毒性發作得慢,凶手全算計到了。哎,可烏梢葉沒氣味,師崇道中的毒有淡腥味啊?”

 

“多半是那無毒的藥也有同樣的腥氣。”

 

庾瓚這時終於反應過來了,一拍大腿,道:“夠狠,連腥氣也假造了,鐵了心,必取他性命啊。那這凶手一定是他身邊的人啦?”

 

獨孤仲平搖頭,道:“他的徒弟、街坊四鄰都不了解他,不可能是凶手。而且他已經意識到有人要殺他,那個大鐵籠子是新近做的,蝙蝠恐怕也是新養的……

 

“等等,你怎知道是新做的?”庾瓚問。

 

“長安直到十月都是雨季,天氣潮得很,那麽大的鐵器必然會生鏽。可那籠子一點鏽都沒有。所以定是去年十月之後才裝上的。”

 

庾瓚忍不住一臉欽佩,道:“有道理!有道理!老弟啊,我怎麽就沒有你這樣的眼力?”

 

獨孤仲平並不接庾瓚的話,繼續分析道:“可惜師崇道隻想著防備晚上有人偷襲,卻不承想栽在了自己最擅長的下毒上。凶犯顯然不是為謀財,他屋裏值錢的東西並沒有被拿走。”

 

“那為什麽?不會真是為了開導長安人贖罪吧?”庾瓚隻覺得想不通,難道真有人會因為這樣的動機犯下殺人大罪?那可真是太奇怪了。

 

“也許他要的隻是全長安的人都關注他,”獨孤仲平想了想,“又或者他是想掩蓋自己真正的意圖。”

韓襄就在這時闖進來,大呼小叫著:“大人,大人,昨天那個韋姑娘又來了,說她能破了這個案子呢——”

 

獨孤仲平聽了微微發笑,庾瓚卻不耐煩,道:“去去去,把她哄走,我們哪有功夫陪這樣的富家小姐找樂子!”

 

“誰說我是找樂子來的!”韋若昭脆生生的嗓音已經自門口響起,接著一步跨了進來,“本姑娘能幫你們找到那猴子的主人!”

 

這下不但庾瓚、許亮,甚至獨孤仲平都瞪大了眼睛。

 

在韋若昭領著眾人縱馬疾行前往西市的途中,庾瓚仍忍不住追問韋若昭是否真的掌握那猴子的線索。庾瓚道:“韋姑娘,你說的這些可都是真的?”

 

韋若昭道:“那當然!我正要一把抓住它呢,又是一聲口哨,肯定是凶手在叫它,它一下子竄上了房頂,跑沒影了。不過沒關係,去這家檳榔店,一定能問出線索來,或者就在那兒等,肯定能抓住他。”

 

“可是這猴子吃檳榔,也不見得就一定是在你認識的這家買的啊!”庾瓚依然不放心。

 

韋若昭一笑,道:“這你就不知道了吧!那位店主說了,全長安就隻他一家賣檳榔的。檳榔這東西一吃就上癮,猴子既然吃上了,多半離不了,它的主人能不管嗎,他一定會再去買的。”

 

庾瓚聽了不住地點頭,顯然已經被韋若昭說服了。

 

一直默默聽著兩人對話的獨孤仲平這時開了腔,道:“看來,韋姑娘這腦子不光會盤算著逃家啊。”

 

“哼,小瞧人!”韋若昭聽出獨孤仲平話中的譏誚之意,撇撇嘴,“你出現場畫的死人不怎樣,那些怪畫倒還有點意思。”

 

“什麽怪畫?”

 

“你昨天給我的。怎麽忘了?還有你屋裏那些,什麽長著人臉的魚,沒尾巴的狐狸,你畫這些是什麽意思?”

 

“沒什麽意思,無聊嘛。案情想不出頭緒的時候,就順手勾畫下。”

 

韋若昭頓時好奇道:“想案情?你不說你隻是出現場的畫師嗎?”

 

獨孤仲平意識到自己說走了嘴,當即掩飾一笑,道:“哦,我和你一樣,對這行好奇。”

 

“本姑娘才不光是好奇!”韋若昭露出得意的笑容,倒是並未注意到獨孤仲平言語中的疏忽,“告訴你吧,我的本事還大著呢。等一會兒拿了凶犯,我就要讓胖大人把我留在你們金吾衛當捕頭,到時候,你可別怪我嗆了你們的行。”

 

獨孤仲平一愣,韋若昭已經調皮地眨了眨眼睛,猛地一提韁繩,縱馬朝前奔去。

 

一行人很快便來到販賣檳榔的商鋪前。差役們氣勢洶洶闖進店裏,在場的幾個顧客自然嚇跑了,店主是個黑瘦矮小的嶺南人,見此情形又驚又懼,戰戰兢兢迎出來。

 

“大人,您這是……”店主操持著濃重的嶺南口音,神色驚惶。

 

“少廢話,本官問你,有沒有帶著個猴子的,來你店裏買過檳榔?”

 

獨孤仲平這時候也晃進了店鋪裏,一路東張西望,可以看見韓襄等人正四下亂搜亂查。

主想了想,試探地道:“可是買給那猴子吃的?”

 

庾瓚頓時激動起來,一把揪住店主衣襟,連聲追問,道:“正是!那人姓什麽叫什麽?長什麽樣子,你快說啊!”

 

店主嚇壞了,有些磕磕巴巴的,道:“大、大人,小的隻賣檳榔,那裏問得人家名姓呢。要說隻因這人買這一百文一包的檳榔給他的猴子吃,實在闊氣得邪乎,因此有些印象。”

 

眾人聞言都是一愣,庾瓚驚訝道:“什麽,就這東西,要一百文一包?”庾瓚說著望向旁邊的韋若昭,獨孤仲平也側頭打量著她。

 

韋若昭忍不住笑了,道:“這有什麽,喜歡吃就買,沒有錢就算,何必跟自己太計較。”

 

獨孤仲平衝韋若昭眨眨眼睛,示意他已知道韋若昭那些其它的首飾到底是幹什麽用了。韋若昭隻得衝他撇撇嘴。

 

店主打量一下韋若昭,當即點頭,道:“啊,這位姑娘也來買過,隻因長得漂亮,小人也記得。”

 

韋若昭聽言心中高興,卻努力做出不屑的樣子,道:“算你還有些眼力。你快說說,他多久來一次,最近來是什麽時候?”

 

“多久來一次說不準,不過他今天早上還剛剛來過,留下個地址,叫我送一大包檳榔到他家。”

 

庾瓚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凶手居然留下了地址?這真是得來全不費工夫!庾瓚當即大聲嚷嚷道:“那還不快拿來!”

 

店主急忙遞上一張紙,庾瓚匆匆看看,隨手遞給手下眾衛士:“還愣著幹什麽,馬上去這裏拿人!”

紙條上的地址乃是在城東的永寧坊境內,眾人策馬出了西市北門、沿金光門街一路向東,到了啟夏門街再轉向南行。因為節日的緣故,街上明顯比平時擁擠,迫不及待的庾瓚驅使手下一路疾行,自然給街麵上的交通造成了不小的麻煩。韋若昭心想這樣大動幹戈的、豈不是早把凶手嚇跑了嗎?她忍不住將自己的疑慮告訴獨孤仲平,可獨孤仲平不知怎的竟又陷入了若有所思、不言不語的狀態。這人到底在想什麽啊?韋若昭不禁更加興奮和好奇了。

 

不費什麽周折折騰,金吾衛眾人就找到了紙條上的地址。眾人在這所位於永寧坊十字街一隅的宅院前下了馬,韓襄等人立刻帶著手下將大門以及其他所有的方向團團圍住。從外觀上看這所宅院占地麵積不小,門前甚至還安放有木製的行馬,但已經殘破得厲害,院牆、大門、屋頂看起來也一副飽經風霜、許久無人打理的模樣,與臨近裝飾簇新的豪華宅第形成了鮮明的對照。

 

“給我砸!”庾瓚一聲令下。當即有幾個差役上前,以金吾衛標準的粗暴方式“哐哐”叫門。

 

門內卻半天無人應聲。

 

 “開門!金吾衛的,再不開放火了!”韓襄大喊。

 

然而宅院裏依然靜悄悄的,甚至什麽動靜都沒有。韓襄忍不住看向庾瓚,隻等庾瓚下令,便要動手砸門了。旁邊的韋若昭突然叫了聲:“你們聽——”

 

一陣叮叮當當的鈴聲悠悠揚揚地飄來。

 

庾瓚等人急忙側耳傾聽,細碎悅耳的鈴聲由遠及近、更加清晰,眾人自然仰頭尋找聲源,唯有獨孤仲平一副意興闌珊之色,垂手立在一旁。

 

一個小小的棕黃色影子這時出現在旁邊宅院那座高樓頂上,正是那隻猴子!它看到眾人望見了自己所在的方向,興奮地上下跳躍,然後前爪伸向旁邊一根不知通往何處的繩索,猛地一拉——

 

一麵巨大的白幡隨即從高樓頂骨碌碌向下打開,幡上墨跡淋漓、猶未幹透:“凡長安有罪之人限明日午時三刻到右金吾衙門前自首,否則與此人同下場。

 

周圍路過的百姓也注意到情勢的異常、紛紛駐足觀望,眾人不約而同、仰麵出聲地念著白幡上的字。

 

同樣的字跡、同樣的措辭,又是他,又是那個凶手的傑作!獨孤仲平暗暗歎息著,告示出現,緊接著就該是受害者了,而這一回的受害者——

 

恰在眾人念完之際,高樓屋頂之上,由繩索牽著的一個沙包由於另一側重物向下墜而向屋頂的攛尖頂滑去,直到被攛尖頂卡住。而另一側的重物這時也落下,垂在白幡的旁邊,晃動著,是個人!是個脖子上套著繩索,身上捆著個包袱的死人!

 

所有人都大驚失色,而讓庾瓚等人更加驚詫的,是那人竟然穿著一身金吾衛士的製服。

在場眾人一瞬間就像被施了定身法似的,沒人出聲,也沒人動彈。周遭的百姓反應倒快,一見出了人命,當即尖叫著四散奔逃。但跑出一箭之地,又不再走,遠遠地聚攏來,指指點點地圍觀,甚至人還越聚越多。

 

庾瓚杵在原地幾乎不知該說什麽好,喃喃自語著:“怎麽回事?是咱們金吾衛的人?誰啊?我看不清啊……”庾瓚努力地仰頭,但死屍懸掛的高度和刺眼的陽光卻讓他一時間無法辨清死者的麵目。

 

已經沉默許久的獨孤仲平就在這時開了口,低沉的聲音中略帶傷感:“是老曹,曹十鵬。”

 

懸吊在半空中的屍體這時仿佛聽見了召喚一般隨風輕輕晃動著,繩索牽動木梁發出一陣吱吱扭扭的聲響。而獨孤仲平的話輕飄飄地落在長安正午的陽光裏,同時卻像一柄重錘狠狠地擊中了在場的所有人。

 

就在大唐太和八年的第一天,這場連環殺戮的第二個受害者正式登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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