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8000年。冷兵器時代。
我拖著疲憊的腳步回到家的時候,父親正在院子裏劈柴。院子用竹籬笆圍起來。
“那東西還沒有找到。。。”我盡力用平淡的語調掩飾心中越來越濃的焦躁。
“哦。。。”最近幾天父親似乎有些心神不安,我疑心他沒有聽見我在說什麽,“屋子裏有一頭我剛打的麅子,晚上我們有麅子肉吃了。”
我走進屋裏。光線很暗,從土牆上方鑿開的不大的方孔中透過來。我聞到一股濃濃的血腥味。地上有一團黑乎乎的東西,一定是父親打的那頭麅子。
“媽和妹妹去哪裏了?”我順口問跟在身後進屋的父親。
“你難道忘了嗎?是你把她們殺掉的。。。”
父親的話越來越模糊混亂,我分辨不出其中的含義。我張開嘴想說什麽,卻發不出聲音。然後我在驚恐萬狀中醒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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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住的烏薩國開始打仗了。烏薩國國王信奉奇潘達,據說那是比人類智慧更高的一種存在。跟隨奇潘達的指引,我們可以趨吉避凶,安享福樂。但是國王最親信的一個大臣最近宣稱奇潘達想要通過國王控製和奴役人類,於是起兵反叛。國王發令,所有烏薩王國裏的青年男子必須應征入伍,討伐反叛的大臣。我從來不關心奇潘達的事情,但是我不想去打仗。不想像殺麅子一樣殺人更不想被人那樣殺掉。如果你見過被殺死的麅子還沒有合上的眼睛,你大概會明白我的意思。在得到國王征兵令的當天晚上,我就和從小一起長大的夥伴卓那跑了。我們像兩隻土撥鼠趁著夜色穿過一片又一片黑乎乎的樹叢,走了整整一個夜晚才走到海邊。那裏停靠著幾艘正要出海把烏薩的貨物運到印朵拉的大船。印朵拉在海的另一邊,我從小就聽人講起那個富有的王國。那裏有金色的殿堂巨大的噴水池白玉刻的雕像。我們偷偷爬上一條叫作“好運”的船。
但是,我們的好運到頭了。餓得實在受不了的時候,我們從艙底藏身的棉紗堆中爬出來想要找些填飽肚子的東西,就被船上的人發現了。我和卓那被狠狠吊打,然後那個怒火仍在熊熊燃燒的船長下令將我們裝進麻袋丟到海裏。“你們這些可惡的賊,竟敢在我的地盤上胡鬧,一定是活得不耐煩了!”
我最終還是被人所殺,這就是無法逃脫的命運吧。當死到臨頭而又無法再去做點什麽的時候,我竟然有了一種解脫感。死亡的神秘讓人看它時如臨深淵,而我終於要走進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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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再一次看到藍天。除了陰天下雨我看到的天都是藍色的。但我可以保證我從來沒有見過這麽美的藍天,讓你心甘情願地想要融進去再也找不到自己。“kala woha da?”一個溫柔的聲音響起來。我想那聲音一定是藍天幻化的,我聽不懂它的意思。隻能閉上眼睛接受著它輕柔的撫慰。
“kala woha da?”那個聲音更近了。我睜開眼看到在藍天的背景之下晃動著一張關切的臉。那是一個女人的臉。我一直相信,愛,讓我再世為人。
我和多米住在海島上的一個茅草棚裏。島上沒有其他人。我是多米記憶中見到的第一個人。多米想不起來她的父母是誰她又是怎麽長大的。偶爾我會想起自己原來那個家,父母還有妹妹。在黑暗中恍惚聽到父親的吼叫和母親的低聲哭泣。我也會想起同伴卓那,不知他是不是還活著。而更多的時候我隻是簡單地幸福著。我們吃島上各種各樣的野果,那些果子有甘甜的或者甜中帶酸的汁水。有時我會到海邊去插魚,笨手笨腳地插到一種沒有危險意識的傻魚。多米把這些魚抹上鹽用火烤熟。吃過晚飯我們會躺在“嗶剝”濺起火星的火堆旁靜靜地出神。看著滿天的星星有時我會想起奇潘達。我不知道奇潘達是不是住在最遠的那顆星星上麵,也不知道它是不是長著人類的樣子,它到底是有多少個。但是我卻因為它離鄉背井。當然也因為它遇見了多米。想到可以和多米一起幸福地生活很久,我十分心滿意足。
不久以後,印朵拉的大法師來了。
我一眼認出他是大法師,因為他手裏的法杖。我小時候常常聽村裏人講起那根法杖:金色的杖杆,上端伸出六根枝子。每根枝子上麵都鑲嵌著一種顏色的寶石。正中的杖頭鑲著一顆碩大的鑽石。那天我正在插魚,一抬頭看見這根在陽光下閃著各種奇幻光彩的法杖。接著就看見滿臉威嚴的大法師。我不肯跟著大法師離開海島。但是大法師說他找了我很久。因為擁有某種特殊的能力,我必須出去拯救人類。
大法師順手撿起海邊的一粒石子遞到我的手上,讓我慢慢地摩挲。我漸漸進入恍惚之中,走入那枚石子的記憶。我跟著它回到數萬年前。看見它從岩壁脫落掉進溪流,又被溪水一路打磨,一路推送,最後來到入海的地方。然後,我就信了大法師關於我的特殊能力的說法。
“拯救人類”,我相信沒有男人可以抵禦這四個字的誘惑。每個男人的內心都需要被一個偉大的幻象填滿。多米眼淚汪汪地送我離開。她雖然已經聽我講過了海島以外的世界,但是她仍然無法理解“拯救人類”的意思。她隻知道自己無法阻擋我離去的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