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該為我們的真相負責?
這本身是一個偽命題。因為要回答這個問題,首先要明確“真相”的定義。這幾乎是一個不可完成的任務。讓我們暫時把“真相”定義為“基本事實”。一個曆史事件的基本事實是,某皇帝,某年生某年登基某年卒。某次農民起義,某年爆發某人領導某年結束(被剿滅或者剿滅)。但是,從來沒有一個曆史學家停留於此。我們讀到的曆史都是該皇帝是昏君還是明君,所行之事給老百姓帶來了什麽樣的苦難或福利。農民起義有著怎樣的曆史意義。沒有價值判斷,讓我們如何以史為鑒?我們所謂的“真相”始終為了傳遞主流價值觀。什麽是主流價值觀?被一個社會大多數人接受的價值觀?還是統治階級灌輸給被統治階級的符合自己的利益的價值觀?也就是說,主流價值觀取決於傳達者還是接受者?如果是前者,為何有時這種價值觀會被顛覆?例如,文藝複興和五四運動。如果是後者,為什麽看上去這種價值觀更符合前者的利益?或許應該說,它隻是一個為了達到社會穩定而被多數人默認的價值觀,一種約定俗成。在這個架構之下,社會資源和智力資源可以被更有效地利用,動蕩可以被盡力緩和,人性的暗流可以被歸攏。主流是非主流的合力。每個人都是非主流,相對於主流而言。
於是,我們所知道的“真相”是經由多數人的默許得以製作和傳遞的?它本身的真與非真都已失真。當然,也有一些非主流真相被保存下來。而它們隻能在時機成熟的時候得以進入大眾的視線之中。
“誰比較笨呢?
是拒絕為生命尋找意義(真相)的記者?
還是想要這些的讀者
對一個陌生人說的話照單全收?”
這是“誹謗伯爵”在講述“天鵝之歌”的故事之前所提的問題,它正好涉及到信息的傳達者和接受者。在這個知識觀念信息泛濫的時代,誰才是“真相”的決定者而誰又身不由己?誰是始作俑者誰在推波助瀾?
故事的基本事實是,魏爾柯克斯,小童星,長大後成為一名獸醫。卒。
非主流真相是,魏爾柯克斯,小童星,長大後成為一名獸醫,過著平淡而滿足的生活。死於有人無法滿足於那種平淡。
主流真相是,“當初他為了爭取丹尼那個角色,而失身於好多好多電視網的高層主管。為了討讚助廠商的歡心,他成了性愛玩物。他服藥來維持身材不致發胖,也用藥物來延緩自己進入青春期,熬夜一場戲接一場戲地拍攝。沒有一個人,就連他的朋友和家人在內,沒有人知道他那麽重的藥癮,還有他對受到關注的變態要求。即使是在他的演藝生涯崩落之後,即使是成為一個獸醫,也不過是為了能借此弄到好的藥物,還有和小動物性交的機會。”
“在我對最後一夜的描述裏,肯尼斯·魏爾柯克斯揮舞著那支槍,大聲地吼著說沒有一個人在乎他,這個世界利用了他,然後將他棄如敝履。他整夜喝酒嗑藥,說他不怕死。在我的特寫裏,他是在我回家去之後死的。”
魏爾柯克斯死了。“我”寫下的有關他的“傳記”,他的“天鵝之歌”,獲得了普利策獎。
誰殺死了魏爾柯克斯?當然是“我”。就像二戰的推手是希特勒文革的推手是毛。一片巨大的魔鬼的陰影遮掩了眾多小鬼的舞蹈,整個社會合力的後果被一個孤伶伶的火車頭獨立擔當。有一個時髦的網絡新詞叫“社會死”。也許,自從“我”因為警告讀者別把錢花在某個爛片上得罪了背後的勢力,後來的一切就成了注定。社會以其嚴酷教會了“我”要不惜一切地迎合那個絕對不可小覷的最為龐大的勢力。當然,主編的循循善誘也功不可沒:“沒慘事,沒新聞。”“一般人不喜歡圓滿的結局。”至關重要的推手當然是大眾---這個星球上最難以捉摸的能量---“我們最大的快樂就是看到我們羨慕的人受到傷害。那是最純粹的歡樂。”“人的心理就是幸災樂禍。““臉上帶笑紋而快樂的肯尼斯·魏爾柯克斯沒有賣點。”一個過氣童星的故事可以大賣特賣有兩個必要條件:他有著不足為外人道的曲折經曆心理陰影以及必須死去。在條件不成熟的情況下,“我”毅然決然地創造了條件。在眾人的期待中,“天鵝之歌”必須被唱響。
魏提爾先生說,“所以我們喜歡衝突,我們喜歡憎恨。我們會以戰止戰。我們必須清除貧窮,我們必須和饑餓抗爭。我們競爭、挑戰、擊潰、摧毀。
身為人類,我們的第一條戒律就是:需要有事情發生。”
帕拉尼克寫了一個陰暗的故事。這個世界的陰暗總是可以被容忍,而展示陰暗常常不被容忍。邪惡的薩德侯爵高舉雙臂仰天狂叫,“你的上帝那麽脆弱無能。。。”
12/11/20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