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暖冬過後的二月下旬，開車沿著鄉間公路前行。過往的車很少，思緒也很單純，仿佛一人一車漫遊天際。這一天的天空不同平日的湛藍一片，雖然正午的太陽仍然奪目，透進車窗的陽光也帶些灼熱，雲卻挾著從清晨就開始積蓄的能量，或湧動或翻卷，或散落或聚集，漸漸在天空占了主角。那濃重的，飽滿得像要墜落，探手進去，必是又濕又涼，透著初春的寒氣。那輕淡的，如絲如縷，伸手拽住一端，便有絲線綿綿不盡。高踞頭頂的被陽光鑲金嵌銀，透著珠光寶氣；身在遠方的簡樸如畫布，甘願作房屋樹林的陪襯。這可愛的春天的雲啊，亦陰亦晴，似近猶遠，在人的心裏撩撥著，逗弄著，令人忍不住將那存了一冬的重重心思都係上雲端，看著它漸飄漸遠。讓自己做一回雲吧，在這春天的天空裏，輕盈、瀟灑而無牽掛。
途經一片用木頭柵欄圍住的廣大的牧場，去冬的牧草還流連不舍，春天的新綠已經等不及地從地下冒出頭來。於是在白色的因為沾了春風而柔軟的蒿草下又添了盎然的綠意，大自然寥寥幾筆，就給這畫卷顯出層次和豐盈。眼前正享受春光的是成群的牛兒，棕色的，黑色的，白底嵌黑花的，或者低頭細細品味，專心享用這新鮮出爐的純天然美味；或者悠閑地溜達，讓鬆軟的肚皮隨著步幅左右顫動，以助餐後消食。這樣美麗的季節萬物都不可錯過呀。
車過杏林，粉白粉白的杏花擠擠挨挨地俏立枝頭，一眼望不到盡頭的杏樹就匯聚成一片謫落凡間的粉色的雲。隻是這雲有著確確實實的質感，是那種需要捧在掌心嗬護的柔嫩精靈，微風吹過就會一邊舞蹈，一邊歌唱：生命原是極美的呀！桃林的花期要晚些，遠看去尚未著花的枝條還是光禿禿的，其實那枝條已經浸潤了濃鬱的紅色，似乎所有的花兒都藏在裏麵整裝待發，所欠缺的隻是一聲令下。
農家的院前屋後梨花簇白，玉蘭泛紫。那些落葉喬木卻無聲無息，似乎還沒有從冬眠中蘇醒。不過既然黑白相間的喜鵲已經在枝頭的頂端跳躍呼喚，它們一定再也無法繼續沉睡。一棵粗大的梧桐，被截成一個“丫”字形的木樁，在那斑駁的樹皮下，生命旺盛得能從木樁抽出新枝。
春天來了。在雲之上，在草根下，在樹梢頭，在天之涯。在車經路口時與對麵司機彼此謙讓的微笑裏，在行過村落時看著母雞蹣跚穿過馬路的等待中。有沒有人告訴我，這麽美好的季節是從哪裏長出來的呢？
邊走邊唱，因為沒有聽眾而忘形，放聲和著 CD 裏播放的羅大佑的《戀曲 2000 》。“遠似孤獨的西伯利亞，遠到今生飄零浪跡天涯 …… ”，當那深沉的男聲合唱響起時，淚水伴著歌聲流淌。深愛羅大佑的歌，從戀曲九零到零零到一零，沒有刻意了解過作者，沒有探尋過寫作背景和表達意圖，但一路過來，就這樣不離不棄。在這個春天裏，終於明白了其中的原因。原來在他的歌裏，我所看見的是我自己的影兒，那個上下求索而不得，卻又千年矢誌不移的自己。年輕的時候，我們以為自己尋求的是愛情，愛的激情。年紀漸長，這種愛情也日顯單薄。 就像十多歲的時候第一次讀到瓊瑤小說，立刻認定那是世上最美的故事。當我們初涉愛情，也會以為那種怦然心動的感覺再也無可代替。時過境也遷，我們繼續上路，尋找、等待，“等到青春終於也見了白發”，也許那尋求永無答案，也許我們終可“揭曉這千年問答”。我們走了好遠好遠，還有好遠好遠，雖然獨自上路，靈魂並不孤單。
太陽在雲堆間穿行，大地隨之在明暗中變幻，車子也在光與影的交錯中行進。思緒回到上一個夏天在北京聽羅大佑的演唱會的情景。無論是前額稀疏的頭發還是頸上暴露的青筋都告訴我們 --- 他老了。當然，坐在台下這些從年輕時就追隨他的歌迷們也老了。而他所選定的曲目，更讓我清楚地意識到他的變化 --- 年輕時的困惑質疑，已經變成成熟後的包容關懷，曾經的故作滄桑演化為笑對滄桑。也許曲調沒有那麽唯美，歌詞也不再那樣煽情，但躁動歸於寧靜，衝突生成平和，合於時令、安於天命，這原是人生最美的狀態。那天在那個“全球最大的卡拉 OK 廳”裏，我一直沒有找到自己預期的感動。直到演出結束，返台也結束，所有的人還固執地留在那裏，堅持著沒有希望的希望，終於等到羅大佑的再次出現。眼淚滾滾而下。平日裏，或者道貌岸然，或者麵無春秋，但歌迷們在這一刻做了真正的自己，他們想要留住他們青春時候的偶像，想要挽住他們深知不可挽回的青春。原來每個人都是到這裏來尋找自己的，哪怕隻是驚鴻一瞥，白駒過隙。不過，不知道是不是每一個人都了解，不光流逝的歲月是美好的，我們正在經曆的也可以美好到令人難以置信，在你真正學會感受的時候。
這時，車裏回響起《歌》的旋律。在曾經的多少個夜晚，我反反複複聽這首憂傷的歌，刻意讓自己沉浸在無邊的悲傷裏，思忖著徐誌摩以怎樣的預感為自己寫下墓誌銘。此刻聽來，感受到的卻是世界的美麗，有甜蜜的雨露，夜鶯的歌喉，濃蔭的柏樹，升起的陽光，薔薇，青草，露珠 …… 原本就不需要等到離去的時候，才知曉這一切。
在這個柔媚的春天裏，所有的感覺都複蘇了。那不是來自五官，來自眼目鼻息。我知道，那是來自我的心裏，當我體會到如何用心去愛，去感覺，去體會這個世界的時候，春天就來了。原來，春天是從人的心裏長出來的呀。
小時候寫的墓誌銘？！俺還以為俺就算早熟的呢。：）很好奇哦！
徐誌摩寫的墓誌銘？還真沒看過，，，
以後請你看看我小時候寫的墓誌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