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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帖:朱永嘉:真人和偽人 真話和正確的話

(2009-11-12 19:08:59) 下一個
朱永嘉:真人和偽人 真話和正確的話

作者:朱永嘉

(轉帖者注:朱永嘉,曆史學家,文革後在上海被關押,判刑十多年。他是文革真相的見證人)

我在網上看到沙葉新先生在接受《南方人物周刊》記者采訪時發表的談話,講《我所遇到的那些真人和偽人》,其中也提到了我,講“我跟朱永嘉先生見過一麵,吃過一頓飯。”這話不假,我們是一起吃過一頓飯。那次吃飯的場景我還記得,時間是在今年七月十三日。那天上午我在家,朱學勤來電,說要來看我,我說我在家,你來嘛。沒有多少時間,他開車來我家了,說請我去吃飯,是沙葉新讓他用車接我去的。這樣我們便驅車到了福州路的杏花樓,到了那兒進了一個包房。一個圓桌,有十多個人,我們遲到了,沙葉新起身迎我,大家握手,我就坐在他一旁,坐定之後才知今天是沙葉新的七十歲生日,為主人祝賀生日相聚大家都很高興,沒有什麽拘束。說實在的,那天我是第一次見到沙葉新先生,過去從未有過交往,他與徐景賢交往我亦隻略知一二,在徐景賢去世的追悼會上,他去了,我也去了,由於沒有人介紹,所以也沒有機會直接謀麵,從文章中知道,他那次去出席追悼會是要有一點勇氣的,他是徐的朋友,所以也是我的朋友,因此見麵時,我心中便以朋友相待,以友情為重。故飯桌上的談話,也就是朋友之間交流友誼和感情了。

沙先生談話的標題是他遇到的真人、偽人;他所謂的真人與偽人,也許是指講真話還是講假話的人吧。由於我的出席,大家閑聊之間,自然聊起餘秋雨的事。我說在那時餘秋雨表現還是好的,很有才氣,文章寫得很漂亮,所以他在寫作組的時候,我很喜歡也很重用他,其實他參加石一歌小組沒有什麽不光彩的事。石一歌小組的緣起是總理陪外賓來上海時,對張春橋講起魯迅最後的十年在上海,這十年也是魯迅最光彩的十年,你們上海應該有人研究魯迅。這個任務張春橋交給了我,我就在上海物色了大學中文係教師,工農兵學員,十一個人,其中包括餘秋雨。我提出的任務是寫一部魯迅傳,從寫魯迅的故事開始,可以作為單篇的小故事在報刊上發表,這樣做可以調動大家的積極性。石一歌是十一個人的諧音,是集體的筆名,石一歌的作品是集體創作,餘秋雨因為他文字表達的能力強一些,所以讓他統改潤飾一下文字,僅此而已。這沒有什麽不光彩,即使放到現在來看也是一件好事嘛,用不到忌諱呀!至於餘參加魯迅展代表團是我提名的,這個計劃在當年七、八月間早就確定了,我報了國務院的文物局。為什麽提名他去日本呢?一方麵他在石一歌小組做了不少工作,另一方麵魯迅公園的魯迅生平展是我與他一起去那兒審定的。日本仙台那個魯迅展是以這個展覽為基礎的,所以由我擔任這個團的團長,人選都是我與文物局商量著定的。事情的過程就是如此,為什麽要說假話呢?那時候他各方麵的表現確實不錯,後來他突發肝炎,住院休養,去故鄉療養,都是我同意和安排的。他剛得病時,我還去他家探望過,我待他不薄,寫作組的許多同事待他也都不薄,我不知道為什麽在他作品中不說真話呢?我還是抱著體諒的心情去理解,也許他有他的難處吧!有人問我,你那時感到他有什麽不對嗎?我說:我那時確實感覺他的表現很好,他寫的文章,除了個別篇章有點偏頗外,總體上即便今天看來亦還可以,所以我才重用他。寫作組的文章很少用真名的,隻有他,我想培養他,所以他用真名的文章最多。有人問我,怎麽解釋他以後的表現呢?我隻能搖搖頭,當時確實沒有覺察他有什麽不好。那個時代也沒有什麽個人的名利好講吧,有人問我是否認為這是以後的環境和機會造成的?但在這個問題上我實在說不上來。我說,他人很聰明,有時候聰明反被聰明誤。我講這個話還是抱著諒解的態度。他有他的難處,那時他要撇清與我們的聯係,在那個環境壓力下,也情有可原。人們在生活中一腳錯了,以後腳腳錯,這是常事。我心中想的還是要寬以待人。設身處地為別人想一想,也就心寬了。我不喜歡老是抓住別人失足之處示眾,給人一個台階也好。一位朋友起身祝酒時說:“沙葉新是壞人,我也是壞人,我們大家都是壞人,在餘秋雨眼裏,我們都是壞人。”我說:“不,不,我們大家都是好人。”從主觀願望上講,我們大家都希望他好啊!我一輩子在朋友同事之間,從未做過落井下石的事。我想作為一個普通人,說錯過話,做錯過事;這在人的一生中是常有的,人都是在糾錯中成長的,別把過去的錯,看得太重,改了就是。隻要向前看,總還有各種做事的機會;如果別人有了錯,要給人一個台階,總不能揪住不放吧。相反是自己有錯,則可以在公開的場合下台階,那就是檢討嘛;也可以一個人偷偷的下台階,那就是對錯默不做聲,這也很好嘛。總之還是與人為善寬大為懷的好。所以在大多數場合對餘秋雨的事,我都沉默不言,這不是因為餘秋雨與我同事過有什麽特別,我對其他朋友也是如此。(補白:本文在八、九月間寫完,一直壓著沒有發,因陳冀德建議我別提餘秋雨的事,別再給他添麻煩,他的麻煩事夠多了,故我一直壓著沒有拿出來。九月二十五日在報端又見餘在其新作《問學餘秋雨》中指桑罵槐地講批評他的人是暴民心理,說“他們見財、見色、見權都會產生一種犯罪衝動,他們無處宣泄這種犯罪衝動,隻能通過對名人的幻想或誣陷來勉強寄托。”這些話太過分,不恰當,做人不能如此。即使真有這樣的事,這話也隻能讓旁人來說,你自己不能說。一個人對於別人如何待自己是一回事,至於自己待別人總要有一點與人為善的心態,總要律己嚴一些,待人寬一些。不能老是以牙還牙地冤冤相報,如果那樣的話,永遠沒有了結的時候,最終被孤立的隻能是自己。令我不解的是你幹嘛要給自己去背一個“名人”、“大師”、“學者”的包袱呢?那麽在乎別人對你的評論?個人的是非從來由他人去說,各人各走自己的路,相信曆史自有公論,幹嘛把自己越描越黑呢?陶淵明在他的挽歌詩說:“千秋萬歲後,誰知榮與辱”。把個人的榮辱名利得失看得淡漠一些,為人就能坦然得多,何必那麽自苦呢?今年五月三十一日,寫作組的老少朋友一起集體過生日,沒有人提起要請你參加,因為你太自外了。請與不請、來與不來,大家都尷尬,所以還是免了。)

沙葉新先生胃癌開刀的事,我早就聽說了,這次看到他精神還不錯,為他而高興,希望他能順利地逃過這一劫。這篇談話中講到他跟醫生講:“我什麽都能承受,你要跟我說實話。”還說醫生很誠實,你生什麽病,他就誠實地告訴你,這本身就是一種尊重。於是沙先生話鋒一轉,說“好朋友跟我講,少寫點那樣的文章,傷心傷神。”他講“他們沒有想到我這麽開心!一般批評人要咬牙切齒、橫眉冷對,我不是,我就是看見你病了,告訴你病在哪兒。我相信你跟我一樣誠實,所以才告訴你。這是在治病,做好事啊!”我相信沙先生這一番話是出於肺腑,是好心。沙先生的那些批評貪腐的文章我也讀過,既符合你的心情,也體現你的個性,你確實是一個耿直而無所畏懼的知識分子。所以與你這樣的人交朋友,我感到高興,值。然而問題還沒有這麽簡單,就從醫生對病人講病情而言,你能承受得了,當然可以給你說實話,還有許多承受不了實情的病人,那就不能實話實說了。我的夫人在二OO一年便得了肺癌,病灶在肺門上,沒有辦法動手術,她的父親和弟弟都是因肺癌而去世的,我獲悉這個診斷後,直言相告,怕她受不了,因為她會恐懼焦慮,心理因素也會加速她病情的發展,我還是決定瞞了她,說是纖維化的陰影,沒有關係,吃中藥調理。另外我讓她快快活活的過餘生,有外出旅行的機會,總是帶著她同行。我們一起去過海南島,廣州,深圳,成都,綿陽,西安,浙江的紹興、金華、溫州,江蘇的蘇州、無錫、鎮江和宿遷,這樣盡可能讓她心情愉快地抱病到二〇〇八年的九月末才去世,在她麵前說了謊,善意的謊言,有積極效果的謊言還是需要說的。所以,是否直言相告,還是委婉的說,那是因人、因事、因時而異,在動機上必須是善意的,從醫生講是為了治病救人,因人而異地做決策,但決不能把病人當自己的試驗品;或者出於某種不良的動機把病人往死裏整,這是萬萬做不得的。治病是這樣,治國也一樣,我們都是老人,都希望兒孫輩在這塊大地上平平安安,世世代代地過日子。除了這個目的還有什麽其他的呢?至於對那些別有用心,借著治病往死裏整人的一言一行,那就是另一回事了,我們與他們之間應該是涇渭分明,對他們的態度,我則是生命不息,戰鬥不止。有時我也會咬牙切齒,橫眉冷對,因為那是為了保衛我們的國家和民族的根本利益而戰鬥。所以,魯迅先生這句話還是對的,那就是“橫眉冷對千夫指,俯首甘為孺子牛。”

沙葉新先生在那篇談話中,還講到他曾與姚文元叫板的事。也就是那篇批評姚的《審美鼻子如何伸向德彪西­­——和姚文元商榷》的文章,這篇文章發表時,我就讀了,我心目中認為這是一篇學術討論的好文章,完全可以各說各的,姚文元當時是上海市委思想文化戰線上的一個哨兵,他的嗅覺過敏一些,寫批評文章的時候,喜歡使棍子,缺少平等商量的口氣。周穀城先生是我的老師,在學術問題上老是受人圍攻,記得他給我講過一個故事,有一次毛澤東請他去北京,在中南海的遊泳池與他會麵,毛澤東翻開《漢書》的《趙充國傳》請他看,告訴他不要怕別人圍攻,真理有時候就在少數人一邊,要有勇氣,自己觀點如果正確的話,要敢於堅持。趙充國是漢武帝時留下的老將軍,漢宣帝時,他已七十多歲了,還帶兵去今天甘肅河西走廊的金城戍邊。他主張在河西走廊屯田戍邊,這樣可以減少國家養兵戍邊的費用。為此,他上書給漢宣帝,天子把他的建議交給公卿們議論,反對的人多,讚成的人少。趙充國幾次向朝廷書奏往複,堅持自己的建議。《漢書·趙充國傳》稱:“充國奏每上,輒下公卿議臣。初是充國計者什三,中什五,最後什八。有詔詰前言不便者,皆頓首服。丞相魏相曰:‘臣愚不習兵事利害,後將軍數畫軍冊,其言常是,臣任其計可必用也。’上於是報充國曰:‘皇帝問後將軍,上書言羌虜可勝之道,將軍計善。其上留屯田及當罷者人馬數。將軍強食,慎兵事,自愛!’”這樣既減少了戍邊的兵員,又加強了邊防。毛澤東要周穀城讀《趙充國傳》是鼓勵他要敢於堅持真理,真理不一定在多數人一邊,真理愈辯愈明,要允許年輕人起來辯論,在辯論中使年輕人成熟起來。老人要在辯論中不怕當靶子,那樣有利於年輕人成長。關於《紅樓夢》的辯論,毛的宗旨也是如此。記得有過一場關於形式邏輯的辯論,複旦有一個政治課青年教師沈秉元來找我,他反對周穀城關於形式邏輯的主張,他戰戰兢兢地拿文章給我看,我知道他的論點站不住,但還是鼓勵他拿去發表。後來文章在《新建設》雜誌上發表,這就引起形式邏輯的討論。在理論上周穀城是對的,但還得支持青年敢於起來向權威挑戰。辯論中勝敗不是主要的,但隻要努力堅持正確,改正錯誤便能前進。記得還有一件事,周穀城在報刊上提出了無差別境界的說法,立即引起姚文元的批判,當時我就覺得周先生主張有理,因為從藝術欣賞上講,可以有物我二忘的境界。這是從美學角度講的,姚文元則是從哲學上講,差別和矛盾是絕對的,雙方爭論的概念不在同一個範疇。姚文元顯得強詞奪理。對姚文元我還是抱著理解同情的態度,他沒有在專業上受過嚴格的訓練,一個高中生在組織上要他擔當思想文藝戰線的尖兵,這實在難為他了,所以他會亂放槍,誤傷了許多同誌和朋友。但是從為人講,我與他十年相處,他待人還是律己嚴,待人寬,還是一個厚道的人。至於他拿文章當棍子,那是他那個角色決定了的,不能怪個人。我說一個關於姚文元的笑話,他字寫得不好,與我差不多,文革期間他簽的文件送到毛澤東那兒,就露餡了,毛澤東要他臨帖學字,這就要我去國畫院找好的字帖給他,乘機我就動員那時市委的頭頭一起去國畫院,推動畫院的工作,給畫家們落實政策。因為有毛澤東的令箭在手,便能號令諸侯了。在一九六三年批評姚文元的文章是一件很普通的事,即便在文革前夜,討論《海瑞罷官》的問題時,有的青年寫文章批評姚文元的文章。本來不應該算什麽帳,許多問題是我們基層的幹部政策水平不高,過激的做法造成的。我在寫作組吸納青年進來時,從未因此劃線,有一位青年作者寫文章在報刊上批評姚文元,我仍然吸收他進寫作組,我完全知道這件事,但從未向他提起過,免得別人提心吊膽的。寫作組解散以後,他在《解放日報》一樣被重用,負責過《支部生活》、《報刊文摘》的工作。其實,這才是黨一貫的政策,類似的情況決不是個案,寫作組內有炮打張春橋的紅革會骨幹,有高義龍炮打過於會泳,還有說過江青壞話的人,我一律量才錄用。不僅對那時的青年人如朱維錚、薑義華是如此,對老人也是如此,如蔣學模、雍文遠、馮崗、姚鼐、吳雲甫等,對我的老師輩如譚其驤、劉大傑、陳守實、王運熙,我更是始終尊敬有加,沒有說過他們一句不是的話。包括那時對巴金的工作安排,甚至沈尹默的遺孀,我都同樣抱著與人為善的態度盡量照顧她們的生活,我這樣說,並不是各個單位都能如此,我那兒情況有些特殊。記得有一次在康平路小禮堂開會,王洪文指著我說,你那兒可是牛鬼蛇神的老窩了。我置之一笑,既不答也不辯。為什麽他會如此說呢?因為我進人都是臨時性的,沒有編製,不用向人事組織部門備案,所以那時市委的組織組、文教組無法查寫作組的人事關係。而且我上麵有張春橋與姚文元的大紅傘,而張、姚又從未過問我用人的問題,徐景賢對此也不問不聞,我這個係統,那時的工總司根本無法置喙。王洪文盡管不高興,也無可奈何!那時我善待的人,我服刑以後,他們也善待於我。不僅沒有另眼相看,而且往往是滴水之恩,湧泉相報。即使餘秋雨,有一次我與他狹路相逢,他也好言相待,他罵了那麽多人,從未罵過我一句,從這一點上,也可見他良知未泯。關於寫作組的事,我說那麽多,也是為了給餘秋雨放下包袱,坦然處之。說真話不說假話,大家隻會更諒解你,一個人的生活總不能離開那個時代的潮流吧,君子坦蕩蕩,小人常戚戚。

從另一方麵講,在思想理論上的分歧和爭論,決不應該妨礙朋友之間友好相處,因為是非和真理究竟在誰一邊,那可需要時間和曆史來驗證的啊!那個事急不得,急也沒用,即使等到身後也會有人把它說清楚的,否則的話曆史上怎麽會有那麽多翻案文章。所以,我在這些問題上始終看得很淡很淡,自己的認知,決不要隨風倒,這才是做人的根本道理。有人罵我,三十多年沒有長進,說我的文章是狗屁,那就讓人家去罵吧,我決不回罵。

沙先生還說到他希望我寫一部真實的回憶錄,而不是一本正確的回憶錄,我回答說,首先要正確,否則真實就沒有意義。他在談話中,說我還是堅持以往的認識,稱很敬佩這樣的人,不隨風倒,有自己的認識。說我完全堅持以往的認識,這也不符合實際,人的認識總是隨著生活的變化而不斷調整自己對以往事物的認識,哪個人不反思自己的一生,我也不例外。例如我有一本口述的《已申春秋——我對文革初期兩段史實的回憶》,這兩段史實就是關於姚文元《評價編曆史劇<海瑞罷官>》發表前前後後的經過;關於一月革命的來龍去脈。這兩件事的全過程我是親曆者,我當時的認識,與二〇〇五再回憶這二段曆史時,我的認識是有很大變化的,特別是一月革命我已沒有那時的興奮狀態了,我是在思考它是失敗在哪裏,徐景賢先前曾讀過我這本口述史,他不同意我說一月革命是一次失敗的嚐試,他希望我即使不說勝利也不要說它是一次失敗這個定論。我思考了很久,奪權是文革所以失敗的一個關鍵點,因為它從批判資反路線轉向權力的再分配了,從此以後在全國範圍派仗不斷,從地方到中央,私心大爆發,所以才有“鬥私批修”的問題,事實上每一次權力再分配時,總會有人伸手,並作出各種各樣的表現,講一點這方麵的教訓還是有益的,但請恕我不能在這裏就這個問題展開了,我隻是借此說明我並沒有完全一絲不變地堅持以往的認識,但是這個變化,並不是說我已背叛自己過去為之奮鬥的理想和宗旨了。如何為人的根本理想和宗旨,這決不能變,也不該變。我還記得毛澤東三次要我標點《晉書·劉牢之傳》這件事。毛關於“靡不有初,鮮克有終”的教誨。做人不能似牆上草,隨風倒,劉牢之最終自縊而亡,是因為他三次倒戈,最終他的心腹部下劉襲對他說:“事不可者,莫大於反。將軍往年反王兗州(即王恭),近日反司馬郎君(司馬元顯),今又反桓公(桓玄)。一人而三反,豈得立也?”講完這句話,劉襲離他而去。劉牢之身邊的佐吏大家一轟而散。為人不講信用,老是翻臉無情,誰還能與他一起共事呢?劉牢之成了孤家寡人,最終隻能“自縊而死。”從為人講,一個人有該變的地方,也有不該變的地方。

至於真話和正確之間,還是有區別的,正確必須建立在說真話的前提上。真話隻是與假話相對而言,正確是與錯誤相對而言,真話可以是正確的,也可能是錯誤的,因為人的認識總受一定條件的限製,曆史上的重大事件都是群體性的事件,一個人在某一群體性事件中的經曆,總要受到一定的局限,往往一個人的經曆隻能是事件的一個局部,或者是其中的一個階段,他在整個事件中的位置隻能是部分,不可能是全體。我們搞曆史研究的都知道這個常識,所以各人表述自己的經曆時,總受其所處的地位和視角的限製,所以曆史的真實隻能在矛盾的陳述中呈現其本相。我寫回憶錄除了自己的經曆之外,我還是一個終身研究曆史的人,不僅僅是從個人的經曆來敘述過去的事件,還得從曆史的視角去分析事件的來龍去脈,尋找事件內部的各種因果關係,從而進一步去審視其經驗教訓。這是我與別人寫回憶錄,作口述史不同的地方,除了回憶過去的經曆之外,還要多一重思考的過程。

沙先生的主要經曆與我不是相處在同一個曆史時期,我主要在前期,沙先生主要在改革開放的時期,黃庭堅奉和張文潛詩的第三首,有這樣兩句:“野性友麋鹿,君非我同群。文明近日月,我亦不如君。”不知沙先生意下如何,對於他人罵我咒我,我所抱的態度亦借此詩第二首的二句為言:“張侯真理窟,堅壁不與戰。難以口舌爭,水清石自現。”我希望餘秋雨能也思考一下這兩句話。我還想到另外一個人,張春橋,那時他在庭上一言不發,這也是一個辦法。它反而給人們留下了無窮的想象,事情究竟是怎樣,曆史將來會有公論。對於時局,則借第二首之另二句:“談經用燕說,束棄諸儒傳。濫觴雖有罪,末派彌九縣。”黃庭堅此詩作於北宋元佑元年即公元一〇八六年秋,那時正值元佑更化,排黜王安石新法之際,黃庭堅的觀點與蘇軾相近,不完全讚成新法,亦不似司馬光那樣絕對排黜王安石的新法。故詩是對著王安石說的,“談經用燕說”指王安石的《三經新義》有穿鑿附會之處,但燕說並不壞,郢書燕說,這個典故見於《韓非子·外儲說左上》,指“郢人有遺燕相國書者,當是時,夜書,火不明,因謂持燭者曰:‘舉燭!’而誤書‘舉燭’。非書意也。燕相國受書而說(悅)之,曰:‘舉燭者,尚明也,尚明也者,舉賢而任之。’燕相白王,王大說(悅),國以治。治則治矣,非書意也!” 所以燕說還真幫助燕國興旺起來,故黃庭堅對王安石變法還是抱基本肯定的態度。故他在第七首說:“荊公六藝學,妙處端不朽。”至於所以會“末派彌九縣”,那是因為“諸生有其短,頗負鑿戶牖。譬如學捧心,初不悟己醜。玉石恐俱焚,公為區別否。”“學捧心”的典故出自《莊子·天運》的第四節,講西施心裏難受而蹙其眉額,醜人以為這是美的表現,便學西施的樣子,結果更是醜不堪目,所以還是要區別對待,有的是下麵“諸生有其短”,所以玉與石應該區分,不能不加區別的玉石俱焚,不知先生意下如何?我想,雖然我們的遭遇不完全相同,然在處事用心的根本宗旨上,我們還是相同也相通的,在許多地方你所作的努力,我還遠遠不如你呢!這是我的真心話,並非謙遜。祝我們友誼常青。

標題有改動,略有刪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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