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地在一個虔誠的印度教家庭中長大,但他小時候對宗教並不怎麽感興趣。後來在英國和南非被基督徒、穆斯林、證道學派等各路朋友熱心傳教,才迫使他認真麵對宗教問題。在各種宗教中周遊了一大圈之後,他最後還是認定印度教最適合自己。他這個印度教徒也就從 by chance 變成了 by choice。
但是周遊各教也讓他發現別的宗教的價值。在英國時一次被朋友力勸讀《聖經》,他推卻不過,強打精神熬過漫長的《舊約》,但讀到《新約》裏耶穌的“登山寶訓”時精神大振,說 “went straight to my heart”。這段也讓他回想起印度教經典《薄伽梵歌》 (Gita) 裏類似的話。
托爾斯泰的The Kingdom of God Is Within You是對甘地影響最大的書之一。托翁早年在信仰上經過一番掙紮,在五十多歲上成為基督徒,後來卻又因為激烈反對組織性宗教被俄國東正教會開除出教,所以按正統基督徒的定義頂多算是個慕道友。托翁在這本書裏提倡的非暴力思想大合甘地之意。甘地把他在南非的另一個真理實驗 – 一個自給自足的農場 – 就叫作托爾斯泰農場。
甘地是印度教徒,但我在他的自傳裏隻看到一個苦行僧的苛刻自律,並沒有讀到一句讓我反感的宗教說教。他也不認為印度教是完美無缺的宗教。我想在這裏可以區別宗教說教和宗教情懷兩個概念。宗教說教是外在的條文,宗教情懷是裏麵的原則。按宗教說教生活是 by chance,按宗教情懷生活是 by choice。各宗教之間外在條文不同,但內在的“情懷”相通。甘地後來在南非和印度的政治活動中極力勸說各路教徒之間互相容忍,就是因為在他看來各個宗教之間是內在相通的。
自傳第二部裏有一章的題目是“Man Proposes, God Disposes”,講的是甘地在南非的第一個工作結束,正要回印度,結果送別聚會上的一張報紙讓他臨時決定留下來。沒想到這一留就是二十多年,印度曆史也由此改寫。甘地取的這個題目有點意思,因為這是個英語裏基督徒的常用說法。可能是甘地把基督徒的說法借來指他的神,也可能這是甘地的原創,被後來的基督徒拿來指他們的神。不管誰先誰後,甘地的神和基督徒的神雖然外在條文不同,對人的內在啟示是相似的。從甘地把他那個農場定名為“托爾斯泰農場”也可看出他對宗教教條的開明。
甘地在自傳裏稱他一生為印度人奔波的動力是出於自我實現的需要。我想這是實話,算不上謙虛。林肯在把一頭豬拉出泥塘時也說為的不是這頭豬,而是為自己的良心。甘地稱自己的信仰為服務的宗教 (religion of service),把他為印度人做的事都當作實現自我或尋找神的努力的一部分。所以在甘地那裏,使他人得益也使自己得益。這大概就是為什麽他素食、多次絕食、多次坐牢還那麽身體結實、幽默達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