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甘地知道了該從裏麵找做人做事的原則,他發現他需要的其實不多。他不用再學跳舞和小提琴,從經常下館子改成自己做飯,從出門坐車改成步行。他發現這些改變讓他活得更“真實”,也給他“無邊的快樂” (My life was certainly more truthful and my soul knew no bounds of joy)。甘地自己不怎麽提自由這個說法。但這在我看來就是他一點點自由起來了。自由就是不依賴:不依賴於英國紳士外表、不依賴於物質奢侈。甘地後來在不依賴於物質奢侈這一點上走得極遠,從年輕時的自己做飯和自己熨衣服到後來的自己掃廁所、自己紡線 – 於是有那張著名的在紡車前讀書的照片。這些都是他的真理實驗的一部分。
人開始自由了,就有了餘力看顧別人。再自由一點,還願意看顧在售票口把自己擠到後頭去的人。普通人和英雄的差別就是自由這兩個字。
甘地在南非生活了二十多年。那裏是種族歧視臭名昭著的地方。他剛到南非,一位印度朋友就說:白人看我們有色人種就像鞋底下的土一樣。那裏白人是少數,為什麽能騎在多數有色人種的頭上,有人認為那是因為他們有科技、有槍炮。我以為這還不是問題的本質。白人有那樣的氣勢,是因為他們是互相看顧的民族。在美國,窮人不但能吃飽飯,如果孩子學業優秀還可以免費上名牌大學,這就是因為美國人的先輩建立的互相看顧的文化。現在美國雖然已經是個多民族的國家,但互相看顧的精神已經流淌在美國人的血液之中。不僅有各界的精英願意站出來看顧他們的同胞,普通人之間在利益有衝突時首先想到的也是建立一個大家都接受的規則,不是去加塞和擠售票口。有人看顧,普通人就有安全感做好他們的事,從中便成長出下一輩的精英和英雄。科技和槍炮都是這種互相看顧精神的副產品。
在大洋那邊,中國從杜甫的年代起就是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到現在還是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不管城頭插的是哪一麵鮮亮的大旗。
互相看顧難在每個人都不想去看顧別人,又都指望著別人來看顧自己。這樣成了一盤散沙,被人看不起也不好抱怨了。
一盤散沙之中還是偶爾會有人站出來看顧他的同胞,不管能從中給自己撈到多少。這樣的人就是英雄。甘地就是旅居南非的印度人裏第一個站出來看顧他的同胞的英雄。
人自由了,看顧別人便不帶什麽附加條件。甘地看顧印度人,但不用印度人給他磕頭呼萬歲。他不對英國人使用暴力,也不對自己人使用暴力。他組織罷工,但不阻止不願意罷工的人上工。征集簽名,要保證簽名的人 – 包括不識字的人 – 理解信裏的所有內容。他看顧印度人是為了讓他們也自由,所以他不把不自由強加給他們。
暴力之下本來也沒有自己人和敵人之分,因為所謂的自己人轉眼就可以成了敵人。金三世冷血手刃姑父便讓國人驚出一身冷汗:這樣的事在我們這裏曾經見過太多,仿佛已經過去,但願別再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