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仰與文化的再思
陳宗清牧師
“信仰與文化”是一個老掉牙的題目,如今再提似乎毫無新鮮感。然而,麵對瞬息萬變的環境,身為二十一世紀的華人基督徒,若要有效地將信仰傳給這世代的人,我們不能不掌握時代的動脈,明白現今文化的語言。因此,「信仰與文化」的課題永遠不會過時。
一. 近代曆史的回顧
1951 年理查.尼布爾(Richard Niebuhr)出版了他的經典之作《基督與文化》,提出基督信仰與文化之間的五種關係:基督反乎文化、基督屬乎文化、基督超乎文化、基督與文化相成、基督為文化的改造者。尼氏嚐試從教會曆史中闡述他的立論。他雖然認為,文化應指人類活動過程的總成果,但他的講法不免偏向僅以社會風尚、世俗潮流、意識形態、或哲學概念來代表文化。尼氏的分法固然並不足以涵蓋信仰與文化之間全部可能的關係,然而他的書卻刺激了教會界,再次重視這個曆久彌新的課題。
不久之後,語言學家奈達(Eugene Nida)寫了《習俗與文化》(1954)、《信息與宣教》(1960)、《跨越文化的宗教》(1968)三本書,來探討文化和宣教的關係。第一屆世界洛桑會議於1974 年七月在瑞士的洛桑召開,會中阿根廷學生工作主任帕迪拉(Rene Padilla)批評某些宣教士所傳播的不是「純正的福音」,而是帶著濃厚西方文化的基督教。他的言論使與會者不能再漠視福音和文化的問題。三年半後,福音派的神學家、聖經學者、和宣教學者共三十三位聚集於百慕達的柳岸(Willowbank in Bermuda,1978),針對福音與文化的六大方麵課題再展開熱切的討論:啟示、釋經、傳福音、歸主、倫理、和教會。這次研討會的結果匯集成專書《基督教在文化中落實》(Down to Earth:Studies in Christianity and Culture),於1980年出版。
1979 年,富勒神學院的教授克拉夫(Charles Kraft)完成钜著《在文化中的基督教》(Christianity in Culture),剖析信仰與文化之間種種微妙的關係。他的反省不僅綜合了福音派過去二十年的辯論,更加上他獨特的洞見,當然越過了尼布爾在五十年代初期的陳述。由於克拉夫深具人類學的背景,此書特別在語言、溝通、和啟示的主題上著墨,帶給傳統神學相當大的震撼。
1996 年,宣教學教授範恩根(Charles Van Engen)在《建構中的宣教》(Mission on the Way)一書中,也再次闡述信仰與文化巧妙互動的關連性。他的考量是以多元文化已成為今日社會不可避免的現象為前提,而「建構神學」是無法和周遭文化隔離的。故信仰與文化雖一直是教會曆史中一再被炒作的課題,但隨著時代的轉變,內容卻是推陳出新。
華人教會的反思
從十九世紀初,基督教藉馬理遜傳來中國以降,「信仰要如何融合在華人文化中」一直是個高度爭議性的問題。著名的英國宣教士李提摩太(Timothy Richard 1845-1919)認為,從文化的層麵上來逐漸影響中國的知識份子是十分具有策略性的。他自己費盡苦心,精通中國文化,並花了二十五年時間從事文字宣教工作。清末民初,也有不少華人基督徒學者努力調和信仰和傳統文化的關係,其中最出色的為吳雷川、張亦鏡、誠靜怡、王治心等人。二十世紀中葉以後,在這一方麵較有名氣的則為謝扶雅、趙紫宸、章力生、徐鬆石等,雖然他們的神學立場不一,但致力使中國文化和基督信仰有更多正麵銜接點的意圖卻是一樣的。
教會曆史學者林榮洪指出,以前華人教會領袖和學者處理信仰與文化的關係時,基本上采取五種不同的模式或立場:忠於兩種傳統且視為同等權威、文化的和諧、成全而非破壞、文化二元論、和基督教審判文化。其中後四種模式多少有聖經的根據。換言之,信仰與文化的關係常是單一模式無法完全描繪的。
過去這二十年來,文化似乎是中國知識份子最熱衷探討的課題。八十年代初期,中國大陸出現了「三信危機」,說穿了,就是文化的危機。這個文化的危機導致了許多知識份子試圖在基督教裏麵尋找答案。哈佛大學燕京學社社長杜維明教授,在二十世紀九十年代的末期也指出,中國正處於意識形態的十字路口,而他所強調的,正是文化認同的危機。其實,早在1958 年,新儒家唐君毅、牟宗三、徐複觀、張君勱等人在香港就已發表宣言─「中國文化與世界」,指出這一個事實的嚴重性。但這個問題雖經過了許多年,始終沒有解決之道。
九十年代初期,香港沙田道風山的「漢語基督教文化研究所」即計劃出版一係列的神學著作,以期和中國文化有更多的對話與交流。過去六、七年,加拿大「恩福協會」也出版了一係列有關基督教與中國文化的書,目的在探討中國文化如何能獲得更新。可見得,這是不少華人基督徒學者所共同看見的問題。梁燕城博士在1994 年成立「文化更新研究中心」,其宗旨亦在乎此。1998年八月9至12日,大使命中心在德州營地舉行了「基督教與中國文化更新研討會」,會中邀請了專家、學者和這方麵有興趣的弟兄姊妹共四、五十位,一起研思這個意義深遠的題目。主題信息包括了「文化與宣教」、「神學與文化」、與「文化學和基督徒的文化使命」。最後一天,會議的總結報告強調,中國文化基督化的重點是,使基督的救贖成為中國文化的生命力和創造力。
二. 啟示與文化
綜觀整本聖經,我們明白,神是在文化中賜下啟示。啟示與情境是不可分的,而情境又是受文化所左右。新舊約的作者十分曉得如何處理信仰與文化的關係,他們不會完全否認人類文化的價值和貢獻,但也洞悉文化因人類罪性的汙染所有的危機。在舊約時代,聖殿的裝飾和聖約的概念,其實與鄰近的文化相當接近。祭司和王權的體製,也是當時其他民族中普遍存在的。新約的作者也懂得借用神在一般啟示中的資產,來幫助基督徒了解神的屬性,並信仰中超越文化的要素。最常被探討的,即使徒約翰用希臘文化中的「洛格斯(logos)」來詮釋基督的本質(約一1)。保羅在雅典的證道,更引用了當時希臘人所流行詩句(徒十七28)。
神創造了人,而人創造了文化。在社會中,人藉著語言和符號來溝通,並且進一步在其中尋找意義。當無限的神向有限的人曉諭他自己時,他首先必須使用人在文化已有的概念來解說,否則人就無法體會。亞伯拉罕生長在偶像充斥的吾珥,當榮耀的神向他顯現時,他對神的認識產生了革命性的轉變,但這個改變乃是像他原有對神的觀念作 3 修正。因著神的啟示,原先語文的意義發生 3 改變,文化的內容也因而充實。克拉夫曾提出「起始點加上過程」(starting-point-plus-process)的模式,來說明啟示與文化之間複雜的關係。但無論如何,神總是藉著人當時的處境,開始他更新文化、改造文化、「救贖」文化的工作。
三. 教會與文化
1949 年,卡爾.亨利(Carl Henry)出版了《現代基要派不安的良心》,他在書中鏗鏘有力地指出,傳統教會缺乏對社會的關懷。換言之,基督教會由於過份把自己孤立起來,結果對當代的文化毫無影響力。由於亨利博士的呼籲,不少基要派的領袖群起響應,結果產生福音派的運動,他的信念是鼓勵基督徒獻身於改造社會,並和世俗的思潮有更多的對話。經過了五十年,這一股福音派的勢力在美國產生了不少團體,熱衷於各種公眾生活。他們從保守的「流放」觀念解脫出來,而這流放觀念是基於「這世界非我家」的神學思維(參閱《校園雜誌》2001年1/2月「流放的過客」一文,作者為富勒神學院院長慕爾〔Richard Mouw〕)。但是如今,許多有識之士也指出,這種帶著早期自由派關懷社會的理念,逐漸暴露了它的神學問題,亦即忽略了「天上永久的家鄉」,與基督徒「客旅的角色」。維真大學(
當我們強調要「走出教會的圍牆」,與世俗的潮流對話時,必然要謹記,我們終極的盼望是在基督的救贖裏,而不是社會改造。慕爾銳利地指出,過去自由派一股勁兒投入社會與文化中,已經發現若幹死胡同,因而轉過來強調「客旅」的觀念。福音派的教會需要學習,如何在這兩個可能的極端中取得平衡,一方麵在社會及各種文化領域裏有我們的行動和聲音,另一方麵又謹記,我們真正的家鄉不是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