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叛逆在1987:莊嚴大會堂傳來整齊驢聲

(2007-04-11 15:01:18) 下一個

肅穆殿堂黔驢聲

(選自本人大學回憶錄《八旗散記》)

    873(俺班的番號)在學校最露臉、並且被8687的所謂黃浦一期黃浦二期全體同學所終生津津樂道的,就是黔無驢事件。
   
中青院(中國青年政治學院,即中央團校)半軍事化管理,凡開會前必拉歌,一個班唱完了,還要喊著一二三四五,我們等得好辛苦之類的兒歌,挑戰另一個班來一首,十分地熱鬧,也的確能宣泄年輕的激情。我那時經常到北大去聽課,他們就好象從來沒有這種集體兒戲,年輕的精力沒有被釋放出來,難怪開大會的時候便經常噓領導,成了燕園保留節目,弄得很多嘴上拿不起來的領導是絕不敢到北大講台上去的。兩相一對比,中青院的管理水平和管理效果自然遠遠高於北大,那是當仁不讓的老大做派。
   
一拉歌,873基本是要被比下去的,因為散漫,缺少一個強有力的集體核心。這個沒有核心的集體,唱革命歌曲也提不起精神,和唱江南小調差不多,被當時的年級主任直接貶為娘們調,很精辟。那時剛取消班主任製度,實行年級主任,我們原先的叛逆姐姐班主任劉岩自然是離開了領導崗位了,所以,873就更散了。
   
當時拉歌,基本都唱軍訓時學的部隊歌曲,後來很流行的文革前和文革中的一些懷舊歌曲,還很容易被當作嘲諷現實的反調。那時,我們班就先排了一首《太陽最紅毛主席最親》,唱法全是非主流,音節停頓全改了,比如太陽最紅一節,被拖得很長,則很短,所以唱了幾次,驚豔全場,被年級主任明令禁止此歌,反而導致此歌成為873班歌(必須是873唱法的)。後來聽崔健改了調的《南泥灣》居然很流行,我們才知道其實自己都無意中走了搖滾路線,老崔沒準就是從我們這裏偷的師,可惜我們當時沒有機緣被包裝。
   
班歌不讓唱了,大家就不唱,好幾次全校大會,任憑會場上排山倒海地喊“873,來一個,我們就是閉嘴,馬洪勝等幾個糾察還惡狠狠地念叨著經過大多數人同意的糾察詞TMD唱,掐死他
   
這樣搞了幾次,領導又感覺不對了,再動員黨員、班團幹部,甚至連寢室長(我在校最大的官也就是個課代表,還不夠級別被動員),必須唱。重壓之下,大夥兒就合計總不該讓那些幹部們被處罰吧,但又不能就這麽妥協了。於是,合計出了集體朗誦《黔之驢》。關於這把火究竟是誰點的,已經很難考證了,但吳紅列絕對是那個放炮的炮手,他人緣最好,就到各寢室串聯、分工,有人負責到圖書館查原文,有人負責抄寫。總之,散漫的873惡搞上凝聚了起來,排練《黔之驢》,那個開心勁兒,估計和其他班選幹部的激動差不多。
   
這裏為了行文的方便,我先把柳宗元的這篇名著抄錄如下:《三戒"黔之驢》:黔無驢,有好事者船載以人、至則無可用,放之山下。虎見之,龐然大物也,以為神。蔽林間窺之,稍出近之,(狺狺)然莫相知。他日,驢一鳴,虎大駭,遠遁,以為且噬己也,甚恐。然往來視之,覺無異能者。益習其聲,又近出前後,終不敢搏。稍近。益狎,蕩倚衝冒,驢不勝怒,蹄之。虎因喜,計之曰:計止此耳!'因跳踉大瞰,斷其喉,盡其肉,乃去。
   
按照導演組的意圖,要的是配樂朗誦,在驢一鳴後應有驢的叫聲,我們班很有幾個人學得一口好驢聲,排練那幾天熄燈後二樓便總有驢鳴;在驢不勝怒,蹄之後,要配一聲響亮的,設計中除了大家使勁喊一嗓子之外,還要用敲椅子來增強效果,確切地說,不是敲椅子,而是把椅座翹起點兒然後使勁一坐。這是從軍訓檢閱學的,檢閱前,教官都關照要把衝鋒槍的折疊式槍托拉開一點,喊敬禮的時候手掌一靠槍托,鋼製的槍托便和槍身碰撞出又響又脆的一聲,十分威武,也不傷手。後來,871班的大個子蔡梓林(有老師念蔡辛林,嗬嗬)從中悟出拍巴掌的原理,蔡氏巴掌就是把雙掌微曲留出掌中空間,然後完全相對地拍下去(不是一般的有斜度的),十指交叉,那掌聲便很洪亮,但有點另類,像鼓倒掌。87級、尤其我們873很多人都會這樣的蔡氏鼓掌。今年我在澳洲帶孩子看童話劇,小鬼子們一激動使勁鼓掌歡呼,我就來了幾下蔡氏鼓掌,清脆之極,惹來好多小鬼子們羨慕,女兒很得意,那是,老爸長得不高大,但掌聲卻不小。扯遠了!
   
排練完成後,首次獻演便在果園教室,是一次年級大會,有學工部的領導參加。照例是拉歌,照例是“873、來一個的呼喊,我們保持著沉默。年級主任便有點沉不住了,眼光直瞄著幾個黨員和幹部,於是,大家發動,開始齊聲朗誦黔無驢……”
   
偌大的果園教室裏頓時都擯息聆聽。到了驢一鳴後,該有驢聲,大家便頓了一下,那幾個學驢叫挺不錯的家夥們卻臨場拉稀,沒叫出聲來,大夥兒隻好再往下背。到了驢不勝怒,蹄之,那一聲的配樂倒真是十分地響亮,幾乎都把吃奶的勁喊了出來。也都配了器,果園教室的椅子不是翻椅,沒法按原計劃,有的便敲桌子,有的便敲前麵的椅背,有的敲課本,有的幹脆就拍巴掌,總之,這一聲,十分有氣勢,人聲加器樂,比《英雄交響曲》的前奏還驚人。
   
整個教室哄堂大笑,2班那幫向來習氣和個性與873相投的小子們高興壞了,也跟著我們開始大聲念。
   
台上的領導們是什麽表情都有,想笑沒敢笑,憋著,也有的沉著臉,疑心是在嘲諷他。那次大會,後來幾乎就沒人在認真聽講,都在盼著散會了可以好好笑一笑。
   
事後當然是要追查的,追來追去,不知怎麽地,就瞄準了吳紅列,叫去盤查,好在我們大家都商量了的,一是絕不承認這是搗亂,祖國優秀的文化,文學名篇我們拿來宣揚,沒錯呀,你可以在藝術表現上給我們指點指點,但不能指責這有問題呀;二是堅決不認帳,反正法不責眾,誰的聲音都混在集體的聲音裏了。最後是不了了之。這一集體承擔的套路,後來我們班又用過一次,那是八九後要改選班委,一整個班級就是抱著疑似動亂分子高國傑不放,和係裏僵持著。年級主任為此到我們班訓話,大家就照前一晚排練的,集體發,都不用張嘴,直接從嘴角出氣發聲,全民皆噓卻人人不張嘴,把年級主任氣得摔門而去,可憐了黨小組長張海林被訓了一頓(其實我們對年級主任的態度的確有點兒戲了,不夠厚道)。
   
果園演出成功後,我記得後來在學校大禮堂也演過一次,驢叫自然還是沒有的,但一聲卻因大禮堂的椅子都是翻椅而十分壯觀整齊,全場肅然並愕然。聽說學校保留了當年的很多音像資料,不知道有沒有這一段,這可是中青院的絕唱。你想,在那麽肅穆的大禮堂,剛剛莊嚴地唱完革命歌曲,就來了一片整齊的驢聲,端的是有創意。
   
這次盛大演出後,朗誦便也被禁止了,沒有人有心胸在每次大會都聽到驢不勝怒,蹄之,當!。激情過後,873重新回到散漫自由的原生狀態。
   
但是,果園教室一聲驢響,卻為873班送來了燦爛的驢文化。至今還在同學錄上糾纏不清的張驢兒爭名,就是代表。張棟和張海林究竟誰是張驢兒,其實已經不重要,但他們倆中絕對是有一個當年被賜予了這個綽號的。15年彈指一揮間,現在居然把吳紅列也拖下水,無非就是因為紅列的臉瘦長了些,這攤驢水便被攪混了。其實呀,古人就說過:心在朝廷,原無論先主後主;名高天下,何必辯襄陽南陽?,沒什麽好爭的,隻要是873的驢,就算是驢,也都是好可愛的驢!
   
驢聲被禁,大家心裏沒靜,15周年聚會大會餐時,集體又朗誦了一回,也還是配了樂的,敲盤敲碗敲酒瓶都有,把餐館服務員和食客們全看傻了。其實,要檢驗誰是真正的873,很簡單,就讓他背一段黔驢計窮就可以。
   
既然是絕唱,也就成了某種程度的資本,據說到現在還有人拿此來忽悠MM,證明自己年輕時叛逆得多有創意和魅力。至於我們班,我估摸著好幾個臭小子能把老婆弄上手,這個段子也是立了大功的,因為凡我見過的嫂子們,幾乎都知道這個故事,而且知道在蹄之後麵要一聲。
   
我唯一擔心的是,到畢業50周年的時候聚會,一幫沒牙的老不修們齊聲朗誦《黔無驢》,那的一聲怎麽讓它更響亮呢?

    (補充:在寫這段回憶錄時,我在網上看有關資料。CHINARENBBS上有個憤怒的帖子,抗議使用夜郎自大”“黔驢計窮,說貴州麵積比韓國大,人口比韓國多,憑什麽拿這兩個成語損我們哪,應該改課本。而在貴州市民服務網中有篇文章,引經據典,說現今之貴州明朝才建製,簡稱,則是近代的事了,柳宗元時代所說的,還包括湖南、四川一些地方, 黔驢也並不一定就是貴州驢了。而在金黔網中,就更有意思了,說這則寓言,該讀成對貴州人求實精神的讚頌,至少也應讀成一種物競天擇的相互直覺,但在漢語裏卻把它誤為黔驢技窮。其實,此技窮這驢並非貴州山水養育,何況,貴州這地方柳宗元並沒有來過。
   
我家很有些貴州親戚,讀此我也釋然呀,有趣至極,文字亦可佐餐,你我浮一大白如何?)

(選自本人大學回憶錄《八旗散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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