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人世間 - 卷首語

在這人世間

伏天

作者簡介： 1934 年生於浙江溫嶺， 1953 年畢業於上海複旦大學新聞係。上世紀 50 年代至 90 年代在大陸從事報刊工作。 1994 年退休以後，創作了聊足存留那個特色年代風物人情點々滴々的“在這人世間”。

王國維有言：“大家之作，其言情也必沁人心脾，其寫景也必豁人耳目，其辭脫口而出，無矯揉造束之態，以其所見者真，所知者深也。”

以此言求之於《在這人世間》，皆備。

—— 軻犁

卷首語

這是我在半個多世紀的人世間所經曆的種種故事。

我自小受淳厚的民俗文化的滋養 , “敬鬼神”鑄就了我的生性 , 除了膽怯和柔弱 , 更是本份、誠實和自律。

我雖擁有父母弟兄的親情，並有鄰裏夥伴的友善，卻又麵對貧窮、愚昧、疾病和多災多難的人世，在我幼小的心靈，根植了很會憐憫人的人性。

我把天真無邪的同情心，給了牽著花子的乞討女孩；給了隻會在婆婆跟前啜泣的汪家先生姆；給了受“黃製服”欺壓的農夫；給了不得不與骨肉分離的白粗花圍裙女子；給了顫聲念誦“南無阿彌陀佛”的小尼。

我小小年紀便遭遇人間的不公平。我舉著戲票，卻遭到凶狠的兵的蠻橫阻擋，進不了戲院；我好好兒在那裏看童子軍操練，竟遭受不明不白的罰跪。

我迷惘，我無奈，我隻會哭。

我在迷惘中所萌生的不平情緒，伴隨了輕信和莽撞，我尚未成人，就去走了一段曲折的路。

我十六歲離開這窮困的家，走進這紛繁的世界。

在大學，我倒是獲得了安寧的學習和生活的環境，可是仍有讓我一時難以明白和理解的事情 --- 多少位教師的無奈。

走出校門，在機關裏，在幾次下放農村中，我見識了這許多的不平事，這許多的悲情 --- 胡鵬的臥軌，國樂的發配，王弘的跳海……。

王世英的新婚妻子一聲聲“親親、親親”的呼喚，老紅軍尚主任額頭沁出的顆顆汗珠，劉莊村婦的一聲歎息，我再也不能讓自己隻會迷惘和無奈了。

鄒平分勞役一天後鼻子嘴眼歪向一邊的笑臉，鄔雲章戴著現行反革命份子的帽子，卻口口聲聲念叨著“組織信任我”，都深深地刺痛了我的心，我僅有的憐憫之心已不夠應對了。

我皺眉沉思，我仰天長嘯。

我曾在外出遊曆時，時時觸景而有所感悟，從藏族青年威利的眼神，感染了人應有的尊嚴；從南洋旖旎小島的風情――對“裸”的開通，領略尊重和包容是人世和諧的真諦。

我把因不平而憋在胸口的氣，化為俠義之氣，在一張揭露製造鬥爭陰謀的大字報上，重重地簽上自己的大名。

我從一生苦苦追求的林碧如老太太在病榻上念誦《般若波羅蜜多心經》的形象，感知她正在回歸真實的自我。

我終於從故鄉太平屹立在五龍山上的石夫人，尋見了我的自我――如水柔情又如岩硬氣。

什麽柔情？什麽硬氣？什麽悲喜人生？胡鵬伴同我在沒有左右、前後、高低、上下之分的太空遨遊，這才是我夢想的清淨世界，才是真正的人性回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