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石子

回憶個人往事,在不同的曆史時期,個人的經曆,個人的思想狀態。比如“文革”,是一個曆史時期,個人經曆了一些什麽事情,在什麽樣的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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革命大串聯

(2006-10-23 09:31:38) 下一個

 “文革”中的“大串聯”

 “文革”初期,經過從6月的“炮打資產階級司令部”、到8月裏紅衛兵的“破舊立新”“滅資興無”運動,我所在的學校的黨支部的領導被打倒了,核心組織的成員是黨支部書記趙岩、宣傳委員王家駿和組織委員王靜華都成了走資派。學校裏由高中學生的組織“毛澤東思想紅衛兵”掌權。他們打走了6月初“劉少奇派來的工作組”,對學校裏的黨支部領導成員實行強有力的專政。在聽到黨中央號召進行“革命大串連”的時候,紅衛兵順應革命大形勢紛紛外出串連。北京大學的紅衛兵也一樣,學校裏邊的運動也暫時處於停頓狀態。我所在的中學校裏,雖然絕大多數學生不在學校,老師們可不敢在家裏呆著,仍舊每天按時到學校去。到了10月裏,老師當中也有外出串連的。我們幾個女老師商量著,也想跟上革命形勢,出去串連。於是向學生組織“毛澤東思想紅衛兵”提出申請,經過他們對我們進行政治審查,同意我們串連,才給我們開了通行證。我和其他五個人(都是女同誌)一起動身離開北京,外出串連。我們的路線是往西,經過成都、重慶、貴陽、武漢、廣州,然後返回北京。我的孩子們也出去串連。他們知道自己的家庭情況,不能和那些“紅五類”相比,那些戴著紅袖章的紅衛兵,8月裏就開始出去串連,有的往返好幾次。但是我們家的孩子沒有一個戴紅袖章的,但是爭取做一個革命群眾的願望促使他們積極行動起來。上中學的女兒開了一個外出串連的通行證,和在另一所中學的兒子以及他的兩個同學,加上在小學未畢業的女兒,一共五個人同行。就憑著女兒的這一張通行證,他們沿著上海、武漢、昆明這條路線走。兒子在武漢生了病之後返回北京。兩個女兒和兒子的兩個男同學到了廣西。大女兒告訴我,其中有一個男孩的父母老家是昆明,他一個人去了昆明,剩下他們三個人因為帶的錢不夠,滯留在廣西,受了些委屈,昆明沒有去成,最後回到北京。

我和學校裏的同事,一共六人,都是女性。其中我的年紀最大。我準備了一份簡單的行裝,都是必備的生活用品,捉摸著一定要自己能夠扛得動的。據說學生外出串聯的時候,坐火車和吃飯都不花錢。我們是老師,所以還是帶了一點鈔票。我們從北京坐上往西進發的隴海線的火車,看見火車上盡是年輕學生。既然是參加串連的,革命誌向一定相同,因此即便素不相識,也能一見如故地聊起天來。火車上有清華大學和北京大學的學生。他們告訴我們:“黨中央號召學生展開大串聯,是到外地去完成任務的。北京的群眾運動搞起來了,外地的運動還起不來,所以要到外地去‘煽風點火’,要去發動群眾,揪出‘黨內的走資派’”。我聽了恍然大悟,原來他們才是真正出去革命的!我們隻是為了一己的私利,想借著外出串連的名聲,證明自己是革命群眾。不過既然出來了,到了一個地方總要看一些大字報。了解一點和運動有關的情況。

火車到了西安,我們沒有下車。串連火車的乘客都是革命小將,坐火車不用買票,也不用對號入座。供學生串連乘坐的火車裏沒有軟臥,也沒有硬臥,都是硬座。在硬座的火車車廂裏麵,連車窗上邊放行李的架子上也坐著人,他們的兩隻腳就懸吊在半空中,有的就會碰著坐在下麵椅子上的人的頭。有的坐在放茶杯的小桌子上。人行道上也有站著或者坐著的人,連廁所裏也擠滿了人。按照常規,乘客在火車行進當中可以上廁所,但是串連火車不行,因為人太多,無法走動。等火車到站,有的人要下車的時候,才有一點鬆動的機會。有的人從行李架子上下來,踩著桌子或者用腳尖踩著椅子邊沿地方就能下到地麵,或者就從這個椅子跨到那個椅子,再蹭到廁所門口,把廁所裏的人都叫出來,才有人進去方便。

在串連車裏,有一位從新疆來的人,他並不年輕,而且自己聲明是出差的,一路上他發著高燒,沒有水喝,也沒有用藥,吃盡了苦頭。到了成都就看不見他了。

火車到站的時候,上車的人特別多,因為不用車票,誰都可以按照自己需要的時間上車。列車員大概無法維持秩序,隻好在火車到站的時候讓下車的人盡快下車,然後趕快把車門關起來。上火車的人,年輕的,有力氣的,機敏一些的,趁車門打開的時候,用力扒住車門,從下車的人的空檔中擠上去。有的人直接從火車的窗戶爬進車廂。這樣的情況,火車當然無法正點運行,坐火車的人也從未提出準時到達的要求。

到了成都,我們下了火車,住在四川大學招待串連學生的接待站。在四川大學校裏看了一些大字報。看了四川大邑縣大地主劉文彩的罪行展覽。接著到了重慶。在重慶,住在歌樂山的一所學校。成都和重慶的天氣差不多,冬天不下雪,但是老陰天,毛毛細雨輕飄飄地落在人們頭上臉上,濕不了衣服,根本用不著雨傘。我們參觀了紅岩村、渣滓洞。在四川,可以看見“打倒李井泉!” 的大標語。寫在河堤上的特大的標語非常醒目。我想:這大概和我在火車上聽大學生說的“煽風點火”有關。是從北京出來的大學生們“揪黨內的走資派”的功勞吧?我還聽說有從被我們學校的紅衛兵趕走的工作組的成員,回到四川成了革命派。我還去看了一個在四川省委黨校工作的同鄉,也是曾經同在一個中學校裏學習的校友。他一見著我就告訴我,他沒有犯路線錯誤(因為當時黨中央正在批判資產階級反動路線)。我和他不敢多談,因為怕引起別人的懷疑(那時“莫須有”的罪名會隨時加到頭上,說也說不清楚)。

在成都的時候,我曾經給丈夫寫了一封信,簡單地談了我外出的情況,並且表明我對他的問題的看法和態度。因為我從他的單位貼出來的大字報來看,不外乎對他的曆史問題的審查和思想批判。所以我在信裏告訴他:隻要抱著一個實事求是的態度和相信群眾相信黨的信念,耐心等待,問題是會解決的。

在我們離開重慶,要往南邊走的時候。同事當中有人表示不去昆明,因為昆明的交通太不方便。而且,我知道我的老家是昆明,我的出身不好,現在的家裏被紅衛兵抄了家,丈夫被批鬥。有人說:在串連活動中不能去自己的家鄉,怕有人借著革命串連的名義給反革命家庭通風報信,或者進行反革命活動。其實,我和我的娘家早就失去聯係,到了昆明,我都不知道找什麽人才能打聽到娘家人的下落……所以我不發表意見,隻跟隨他們一致行動。

我們在重慶的火車站準備搭乘開往貴陽的火車。在等車的時候,我們的同事當中的一個人大聲叫起來說她的錢包被人偷了。車站上人山人海,亂糟糟的,根本無法尋找,隻能自認倒黴。我們等著上火車的時候,因為人太多,車門不開。一個在月台上的列車員把我們帶到一個車廂旁邊,告訴我們可以從窗戶裏進去。我們聽了他的話,六個人順序從車窗裏爬進去。爬窗戶的時候,要有一個人站在下麵做人梯,一個人踩著他的肩膀才能進去。窗戶裏麵有一張小桌子,進去的人先爬在桌子上,再坐到椅子上。我們六個人正好占據對著桌子的兩排椅子,兩兩相對地坐下了。火車開到貴陽的時候,因為下車的人少,上車的人多。火車停在站台上既不能開門,也不讓開窗戶,因為怕有人從車窗裏爬進來,因為火車已經超載了。有人一定要上火車,就站在鐵軌上不讓火車出站。這樣的局麵僵持了很長一段時間。不知如何打開這樣的僵局,最後火車終於啟動了。我們本來是要到武漢,然後南下廣州。可是火車到了株洲就停住了。據說武漢那邊通知,火車不能進站。於是我們從株洲車站下了火車,沿著鐵軌,步行到武漢。因為在火車上沒有活動的空間,長時間一個姿勢呆著,下車以後,發現六個人都雙腿浮腫起來。於是到醫院裏找醫生給每個人開了一點藥。在武漢看到的大標語是“打倒王任重!”在武漢,我們參觀了孫中山領導的武昌起義的

離開武漢,我們曾經去參觀毛澤東的故鄉韶山村,看到他在農村老家的房子,離住所不遠的地方有一個池塘,據說毛澤東青少年時候曾經在裏麵遊泳。我們串連的最後一站是廣州。

到了廣州,住在一所小學校設的接待站裏。已經是11月下旬,廣州的天氣還是很溫暖。在學校的操場裏他們為串連的人提供洗浴。用塑料布圍起來形成成一個接一個的簡易露天浴室。沐浴的人提一個裝滿溫水的塑料桶,進到裏麵。用這一桶水就可以完成你自身的清潔工作。

在廣州,和其他地方一樣有揪出走資派的大標語:“打倒趙紫陽!”(當時趙紫陽是廣東省的第一把手)。在廣州,我們仍舊是參觀一些革命遺址,還看到五羊城(廣州市的別稱)內五隻羊的雕塑。我們還有幸參觀了正在舉行的“廣交會”,這使我們大開眼界。“廣交會”是中國對外貿易的一個窗口,我們看到中國出口的花色那麽漂亮的絲織品,真是想象不出別的國家的人民是怎樣生活的?我們國家的人民普遍穿著灰色和藍色的服裝,解放軍和紅衛兵穿的綠色服裝就夠讓人羨慕了,誰會想到穿那些花色繁多的絲織品製作的衣服,那是資產階級的東西,不能要。我們不施脂粉,不化妝,不戴任何首飾,才能顯出我們的革命性!

因為到廣州串連的人多,離開廣州的火車票拿不到。就滯留在廣州。在廣州,我收到丈夫給我的信。信裏談到北京的一些運動情況:

總理號召12—3月共四個月搞各單位的運動,串連暫停。但實際上本單位運動至少須到一月份才可開始,現在人都不在,外地還在來人,……北京各校運動都在停頓狀態,大字報隻有首長講話引人重視。聶元梓是參加了最近召開的工作會議的,回來就有此大字報,可知路線鬥爭尚需延續多日。……現已明確放假最少到明年暑假,看來事情還多。明年恢複串連時,可能即以步行為主……

家中已生火,我的情況如舊,看來是掛起來了,在批鬥前不會有什麽變化。即祝

旅安

                  Y

                     廿三日中午

本來我們還有可能去上海。但是中央已經發出號召,讓外出串連的人盡快回到原單位參加革命。

最後我們離開廣州,乘京廣線的火車,直接回北京,回北京的串連車裏並不擁擠,比出北京的時候好多了。火車在漢口車站停靠的時候,我和另一個同事下了火車去買桔子,等回到車站,火車已經開走了。我的行李包還留在火車裏。這時,我們急忙跑到武昌的站台,想追上我們的火車。可是不行,隻好找車站的同誌,請他們幫忙。他們讓我們上了一個正常運行的列車。我們發現車廂裏很暖和,比串連火車舒服多了。算起來我們這一次外出大約一個月多一點。路上雖然辛苦,思想上卻很放鬆,比較愉快。

十二月初回到北京,發現學校已經變成了接待站,總務主任(因為他的出身好,所以沒有被打倒)正在學校裏忙著接待外地來北京串連的學生。教室裏麵用桌子椅子拚起來當床;或是在地上鋪了稻草連成一個通鋪。北京已經很冷,所以準備許多棉被、棉大衣。總務處和沒有出去串連的老師,每天忙著給外地來北京的學生燒水、做飯。校內的運動處在停頓狀態。

回到家裏,因為北京大學的運動也是處在停頓狀態,丈夫隻能在家裏呆著,既不能上講台,也不能寫文章,隻是看與業務有關的書,更多的是看小說。

這個時期引人注意的一件事情就是掀起批判紅衛兵的“聯動”組織。

記得在批判“聯動”的時候,有一些中學校搞了展覽,許多人去參觀。我去參觀過“八一學校”的展覽。“八一”學校原來是一所部隊子弟學校。地址在海澱鎮西邊的一個園子裏。平常路人隻看見汽車接送一些小學生。知道是部隊的子弟學校,但是從來不對外開放,誰也不知道裏麵是什麽樣子,這些學生是怎樣學習和生活。辦“聯動”罪行展覽的時候,進去一看,才知道他們的生活是完全貴族化的。他們在“文革”中砸毀了許多學校為他們設置的電視機(當時使用電視機也是一種奢侈),毀了宿舍裏的鋼絲床。校園的環境很美,有像公園裏的山石庭園。我還參觀了校址在長安街的第六中學的“聯動”罪行展覽,看到他們私設公堂,用各種異想天開的酷刑,刑訊拷打他們認為是“敵人”的人。其中有幾件事讓我久久不能忘記,一件事情是一個學校的老工人,被他們用冷水澆,再用開水燙,活活給折磨死了;另一件事情是一個學生因為出身不好卻外出串連,回到北京以後,被他們打死了。我心想如果我的三個孩子僅僅是由於出身不好遭到這樣的下場,該是多麽可怕!

這一段時間,因為學校的運動處在停頓狀態,所以我和幾個同事又到海澱區的“七一棉織廠”去勞動。我還帶著小女兒一起去。棉織廠裏的工人每天在紡織機旁邊幹活,他們好像不太清楚工廠外麵發生的許多事情。工人們教我們在織布機上學習接線頭的方法。

後來學校的運動開始了,我又回到學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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