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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憶個人往事,在不同的曆史時期,個人的經曆,個人的思想狀態。比如“文革”,是一個曆史時期,個人經曆了一些什麽事情,在什麽樣的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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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華中學的老師們

(2007-07-11 08:24:51) 下一個
五華中學的老師們

   五華中學的老師們(修訂稿)                                                                                                                                                                                                                                                                                                                                                                                                                                                

我上中學的時候,正是抗日戰爭時期清華、北大、南開三所高等學校奉當時國民政府之命,聯合組成西南聯合大學從北方遷入昆明的時候。

西南聯大的學生和教師,為了解決他們在抗戰時期的生活困難,各自聚集一些誌同道合的朋友,建立一些中等學校,就像汪曾祺的作品《老魯》裏寫的:“這個學校是一個私立學校,是西南聯大的同學辦的。校長、教務主任、訓育主任、事務主任、教員,全部都是聯大的同學。”在他的一篇散文《觀音寺》裏也寫過類似辦學的事:“西南聯大有幾個同學,心血來潮,辦了一所中學。”

我的中學生活,就曾經三次和這樣的學校結緣。這些學校都是西南聯大的學生和老師們辦的,都是私立學校,主要經濟來源自然是學生繳納的學費。我上中學的第一所私立學校是在護國路的護國中學;第二所私立學校是在金碧路的一所教會學校,據說清華大學的教授馬約翰是該學校的名譽校長;到學校來任課的教師是西南聯大工學院的人。

初中畢業的時候,教導主任以我沒有交齊入學證件為理由(這是一個借口,實際上是因為我參加了聯大工學院學生反對當時國民政府的遊行),拒絕發給我畢業證書。我隻好尋找別的入學機會。於是第三次進入另一所私立中學讀高中。

1943年,我以同等學曆考上的這所私立學校,是五華中學。

到了二十世紀九十年代,這所學校的校長和一些學生居然在北京建立了一個有五十多人參加的校友會,還在1994年出版了一冊名為《流風餘韻悠長》的紀念集。裏麵寫著學校的“簡史”,其中提到1942年創辦這所學校是由雲南知名人士的支持,經李希泌、丁則良等人發起創建的。李希泌、丁則良、丁則民等人是西南聯大曆史係的學生。他們設立一個董事會,董事會推舉李希泌擔任校長職務。從紀念集介紹的情況,可以看出這所學校的建立一部分得力於李希泌校長的父親李根源先生(即在“簡史”中提到的知名人士之一)。李根源先生曾經留學日本,回國以後,在雲南創辦了雲南陸軍講武堂,先後擔任過雲南陸軍講武堂監督、總辦;還擔任過雲貴監察使,是一位有社會聲望的人。

五華中學的教師是以西南聯大文學院的人為主,而且以江蘇籍貫的人為多。以我知道的江蘇籍的教師就有*張瀾慶、篯、朱自清、朱德熙、*季鎮淮、*吳其煜、高鼎三、戴寅、徐孝通、*吳征鎰、焦瑞身、*吳乾就、*淩德洪、淩德銘。其他省份的很少,如*李賦寧籍貫是陝西,出生在江蘇。畢列爵是湖北,*王瑤是山西;馬榮禮、譚秀瓊是廣東;江楓是福建。

五華中學為什麽會成為江蘇人集中的學校?這可以從莊體仁、李述祖、郭澤林、張聖壽集體訪問吳征鎰先生的文章裏找到一部分答案。這篇文章的題目是《千裏英才薈萃一堂》副標題是“吳征鎰教授憶五華中學”。文章裏寫了吳先生談創辦五華中學的一些情況:“吳先生說:‘我記得五華中學創辦於抗日戰爭時期。我接受李希泌校長的委托,邀約幾位熱心教育、誌同道合的摯友,共同籌辦。於是,我便約了好朋友張瀾慶、篯一道,到翠湖邊上李校長的寓所裏,共同商量辦學的事宜。張瀾慶、篯和我都是江蘇揚州人’;雖然專業不同,但獻身科學的誌向一致,…”

吳先生還說:“李校長的誌向很高,上要繼承雲南曆史上聲譽卓著的五華書院、經正書院的餘緒,下要和譽滿全國的天津南開中學比肩…為此,一開辦就聘請了一批已有建樹的青年到校執教。張瀾慶、篯和我是最早去的,當時還有淩德洪、淩德銘、戴寅幾位先生,大都是揚州鎮江一帶人。後來我又介紹了季鎮淮先生,畢列爵先生…那時還有一位教數學的孫本旺先生,江蘇高郵人,在學生時代就解了一道世界數學難題。…我能回憶起的還有高鼎三先生。”

高鼎三先生是江蘇上海人。畢列爵先生是湖北人,是生物係的學生,他和吳先生是同一個係的,後來經常聽到畢先生尊敬地稱吳先生是他的老師。

我想,因為參與辦學的吳先生是江蘇人,所以五華中學就有許多教師來自江蘇,好像答案就這麽簡單;又因為李校長的辦學誌向很高,所以招聘的老師在當時就都是有建樹的。朱自清先生已經是大學裏的名教授自不必說。

最近翻閱西南聯合大學北京校友會編的《國立西南聯合大學校史》,從附錄的學生名錄第六項研究生名錄(663頁)裏找到一些院在五華中學任教的老師的名字,發現他們大多集中在清華大學研究院的文科和理科研究所,他們是:

文科研究所:中國文學部:季鎮淮(41年)、王瑤(43年);外國語文部:李賦寧(39年)、吳其煜(43年);哲學部:徐孝通(39年);曆史學部:吳乾就(39年)

理科研究所  物理學部:淩德洪(41年);生物學部:吳征鎰(40年);

地學部:張瀾慶(43年)

北京大學研究院  史學部:篯(39年)

  括號裏的數字,是他們進入研究所的年代。由此更證實了吳征鎰先生說的他們是一些有建樹的人。這些人當時已經在大學裏任教,所以是憑著高學曆的資格到五華中學來的。下麵再稍微詳細地舉兩個列子就可以知道:

李賦寧:1935年進入清華英文係學習,1939年在昆明西南聯大畢業,然後做研究生。1942年已經是西南聯大西語係的專任講師。

吳征鎰:1937年畢業於清華大學生物係,19401942年為張景鉞教授的研究生,19431946年為西南聯大教師。

有了學校機構,有了上課的教室,有了陣容整齊精良的教師隊伍,要辦成一所好的學校,學生來源也是很重要的條件。因為有了好的老師,沒有好的學生,也很難創造出好的辦學成績。

當時名氣大的公辦的中學有西南聯大附中、雲南大學附中、師範學院附中,還有昆華女中、南菁中學。南菁中學是雲南的貴族學校。一般情況,學生家長和學生自己首先挑選的自然是有名的公辦的學校。那時的私立中學如雨後春筍般地冒出來,誰知道哪個學校會更好一些。家長不放心,學生也心裏嘀咕,所以有些學生進了私立學校,入學不到一年,便設法轉學到他們認為更好的學校去了。像我這樣沒有拿到畢業證書的人,自己就不能報考那些公立學校,隻有在私立學校裏麵尋出路。又因為我是女孩子,家長對我沒有太大的期望,所以對學校是否有名氣,並不十分在意。我就這樣在五華中學一直念到高中三年級。

朱自清先生是老師們的師長,也曾經到五華中學來上課。朱先生自然更是名師了,當時朱先生四十多歲。

有了這些學識豐富熱愛工作的好老師,雖然一些學生的資質不好,大多愚鈍,但是在老師們潛移默化的影響下,也都受益良多,有所長進。

1946年春,西南聯合大學完成抗戰時期的曆史任務,奉命結束工作,清華、北大、南開三校準備返回北平和天津的時候,五華中學的教師也隨著有了很大的變動。他們本來就是因為有了抗日戰爭才來到昆明,現在抗戰勝利了,自然都懷著“漫卷詩書喜欲狂”,“青春作伴好還鄉”的心情,在做離開昆明,離開這所中學的準備。

1946年夏,他們中間有一部分相繼回到北平,分別在清華大學和北京大學工作。就我所知,朱自清、朱德熙、季鎮淮、王瑤、吳征鎰、張瀾慶、篯,都在北平郊外的清華大學工作;教數學的蔣守芳先生是有名的江澤涵先生的夫人,也回到清華園;

朱自清先生自不必說是有名的詩人,散文作家。可惜在1948年就病故了。其實朱先生在清華大學執教二十多年,除了自己的創作,因為教學工作的需要,他對於古典文學和現代文學的研究也非常認真和執著。不知為什麽,在二十世紀八十年代才被人發現朱先生寫於1929年的《中國新文學研究綱要》。另外,一直收藏在王瑤先生家裏的朱先生的陶淵明著作研究的筆記手稿,還有朱先生對謝靈運著作的手抄本,都能說明朱先生還是一位潛心研究現代文學和古典文學的學者。可惜朱先生五十歲就離開了人世。我想如果朱先生1946年回到北平之後,如果再有更長的時間從事教學,一定會拿出和陶淵明有關的研究著作出版問世的。有文字記載朱先生在二十世紀三十年代初就開設過“陶淵明研究”的課程;《國立西南聯合大學校史》第二編,院係史的第一章,介紹文學院中國文學係的課程設置情況,其中四年級學生選修的課程裏,也記載著朱自清先生擔任“作家研究(陶淵明)”的專題課的講授安排。

季鎮淮、王瑤、吳征鎰、張瀾慶、篯,這幾位先生在五華中學任教的時候是三十歲左右的年齡,而且都是清華大學的學生。吳先生是1937年畢業,其餘四位應該是1938年畢業,因為抗日戰爭爆發,各自情況都受到影響,有些變化,但是他們都先後進了研究所,堅持走他們做學問的道路。

此後又經曆了半個多世紀,可以看出五人中,吳征鎰先生是最有成就的一位,也是最長壽的一位。他在1950年就擔任中國科學院植物研究所研究員兼副所長。1955年選聘為中國科學院學部委員(中國科學院院士)。他在植物分類研究中有突出的貢獻,在國際植物分類學研究領域中產生了重要的影響。張瀾慶先生回到北平以後,1952年從清華大學調到中國科學院地質研究所,專門協助科學家李四光工作,不幸的是他的研究工作才剛剛開始就去世了,才三十多歲。先生是在“文革”初期受到紅衛兵衝擊自盡的,那時還不到五十歲。

朱德熙、李賦寧、畢列爵是較以上五人更為年輕一些的。朱德熙先生長期從事現代漢語語法和古文字學的教學和研究工作,為祖國的語言學事業做出了傑出的貢獻。朱德熙先生於1992年去世,終年68,被譽為著名的語言學家,古文字學家,教育家。

江楓先生回到北平之後在一個報社工作,住在北平東城的金魚胡同,後來去了台灣。

高鼎三、李賦寧、吳其煜、孫本旺四位先生則在1946年先後去了國外留學。其中吳先生就定居在法國巴黎,成了研究中國敦煌經文的專家學者

李賦寧先生50年回國以後在北京大學工作,直到2004去世,終年86,被譽為中國西方語言文學大師、著名教育家翻譯家

高鼎三先生、孫本旺先生50年代回國,後來也都成了赫赫有名的專家學者。孫先生被任命為國防科技大學的校長;據說高鼎三先生1950年在美國時,半導體剛剛開始應用。他創製成矽大功率整流器,轟動了全美國。回國後他在吉林大學成立半導體係,研究固體激光管,培養出一批年輕的科學家。他自己也當選為工程院院士

五華中學自1942年成立,到1952年和昆明峨眉中學合並為昆明市第十二中學為止,前後不過十年。他最輝煌的時候應該是在1942年夏季到1946年夏季的四年中。就在這四年的時間裏,確實有過千裏英才薈萃一堂的盛況。想想看,二三十位教工,二三百個學生。小小一所中學,短短的四年時間,竟然會留下朱自清、吳征鎰、高鼎三、孫本旺、朱德熙、李賦寧、吳其煜、焦瑞身、畢列爵這樣一些名流學者的足跡。在他們的人生旅途中,在五華中學短暫的日子好比是在他們的衣襟上染了一點墨跡,不足掛齒的事情,但總還是存在過的特殊的年代才會有的曆史痕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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