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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約人煙繁富的東木

(2022-06-07 01:37:50) 下一個

車或人,到了東木的地界,就突然稠密起來,車要找停車位因此開地極慢,人則往往從一家雜貨店仄到另一家,時間就不知覺地溜走了。如若說起各地的風味,遑論粵式的燒臘還是北方風味的醬大骨、西安的涼皮或者港式熱奶茶,這裏很有些讓人流連忘返的店家,中國各地的美食齊全,也有不止一家的越南牛肉粉店、做菠蘿炒飯的泰餐館、日本壽司料理、賣炸雞的韓國餐廳,亞洲各國的什麽吃食都一應俱全,因此來這裏逛的人輕易地就花了錢,買了熟食或蔬菜雜物,輕快的拎著菜,仿佛走在澳洲和煦的春天裏。人間的日子,也許就是說東木這樣普通卻心滿意足的日子。身處這裏鱗次櫛比店鋪前的主街上,周末時一街摩肩接踵的人流,年輕或中年中國移民的父母親,就在這裏瞬間找到了故鄉的感覺,在澳洲大陸的狂野和質樸裏,意外地發現了地道的和極好的亞洲風味。因此中國老人們都喜歡在這個買東西極為方便的地方居住,可是東木商業的繁榮和人群的富庶,也意味著並非人人都能住得起這裏的大房子。

東木這個地方的英文是叫Eastwood,按照讀音翻譯成伊士活,由於伊士活亞洲風味的地道和濃鬱,百度百科也收錄了這個名字。住在Eastwood的華人很多,有錢的沒有錢的都有很多。我常常泊車的那條路叫做Doomben Avenue,那路兩邊的住家,約莫不算是有錢人。Doomben Avenue的邊上有許多上世紀七十年代造就的舊公寓,五十多年房齡的一幢幢舊公寓讓行路的人七拐八彎,竟然也有了阡陌縱橫的感覺,和澳洲碩大密集的蛛網有了驚人的相似,那一幢幢暗褐色年代久遠的舊公寓,是串成密集蛛網的絲線。走到這條路上,伴隨陳舊的公寓味道,人世間的氣息也猛地厚重起來。火車晝夜不停地從路對麵樹木葳蕤掩映的軌道上駛過,夜晚的聲音在這個陳舊而噪雜的世界裏尤其分明,火車聲代表的夜晚不再是靜謐,而是城裏的奔忙,城市裏人煙的稠密,沿著綠色茂密的樹枝藤蔓,枝枝葉葉地蜿蜒流淌而去。

東木最早是Wallumedegal土著部落的領地,濕潤的氣候造就了繁茂的樹叢灌木, 這裏永遠都蔥蔥綠綠、蓊蓊鬱鬱的。花草繁盛的地方一定有人家,東木這裏並不富貴的人家,就是住在上世紀七十年建造的這些外表陳舊、暗褐色帶點淡淡煙草氣的公寓樓上,按照背景來曆有幾代的澳洲人、中國人、韓國人、土著人、印度人或是任何其它國家來澳洲的移民。此地距悉尼市區十多公裏,十幾年前獨立屋已是上百萬的價格,談論它房價的高昂沒有太多的意義,東木有眾多的亞洲餐館超市、有一年一度熱鬧非凡的蘋果節、有個不太大但是火車班次頻繁的火車站,它是一個氣候溫潤、商業繁榮、好公校環繞,有濃鬱亞洲氣氛的有名悉尼小區。這裏的街景熙熙攘攘,充滿人間的煙火氣,主街有做生煎、小籠包子的上海餐館,有一個偶遇一個帶著條鬥牛梗的俄羅斯小夥,他住在這裏最主要的原因是為了容易吃到小籠包。

對美食的向往,無形中把東木和它的住家或過客們聯結起來,無論來自哪個國家或歸於哪個民族,在麵對各式各樣風格迥異卻同樣令人垂涎的美食麵前,人隻想起了人間煙火氣和迥異的亞洲味道。這個冬天裏,你曾數次從某個公寓陽台下走過,看到那陽台的竹篦子上晾著大白菜和臘肉;還有許多個夜晚,透過路邊公寓樓上影綽綽的紗窗,聽到裏麵的人在說上海話,滬語的調子清楚地隨著風飄過來。Eastwood是名號響亮並且富庶的,雖然這方地界是黯淡及靜謐的,舊公寓層層疊疊地浸滿了五十多年人世裏的氣息和生活各式的氤氳。夜晚昏暗的公寓樓梯,川流不息的車水馬龍裏渾雜著一股俗世裏並不闊綽可也要把日子過地充實精細的感覺。某個清晨,在這條熟悉的路上,透過舊公寓的玻璃門,你看見一個年邁的澳洲老太坐在簡易的小桌前,認真地吃一樣樣擺好的早餐,離她不遠,前方的路邊旺盛地開著一大片君子蘭橙色的花朵。 春夏之交時,老公寓樓前那許多棵巨大的藍楹花,一樹樹綻滿了一朵朵淺紫色的輕雲,藍楹花開著,漸漸把一條條街都鋪了紫色的花瓣,舊公寓好像經過了濾鏡,也柔情起來。這裏也有蟲聲瑣碎的夜晚,夜色在濃密的樹蔭和花影裏漸漸深邃,第二日清晨或傍晚,中國的爺爺奶奶和大叔大媽,在鎮銜枝葉密密蔟蔟的紫藤花架下,又開始練習打太極拳或跳舞。

地價高昂並不能掩蓋東木的本質,東木本質上是一個最接地氣、最質樸的地方,來這裏的人們主要是為了買菜吃飯和上學或者上輔導班,因此生活在這裏總是歸於平靜的,就好像生活在澳洲本來的麵貌。但在這樣物價居高不下的當下,質樸的生活也演變成為在奔忙裏流逝的日子了,隻有當夜深人靜萬籟俱寂的時候,生活才流露出它原來的平靜。當我們從陳舊而充滿人世氣息的Doomben Avenue, 搬來這方地勢高聳、樹木茂密的Vimiera路時,屋旁蔥鬱的小樹林恍然也讓人有了度假村的感覺。十一點敲過的某個夜晚,風從車庫那邊的路上呼嘯而來,響亮而執著,好像一場聲響精彩絕倫的音樂表演。這樣一個長夜裏,在那嘹亮悠長的風聲裏,在屋裏的燈下聽一支聽過很多遍的歌,窗外是大風和一望無垠的黑暗,忽然間客廳的窗外亮起一個圓圓的燈,在黑暗裏那燈隻閃了一下就不見了。然後,仿佛這是個暗號,夜雨就匆匆忙忙地下起來,在夜晚的寂靜裏,嘈雜的雨聲格外清脆。

Vimiera路上常有穿著緊身自行車賽車服的騎手,一個或者一群,如果有一天你也騎著自行車沿這條地勢高低蜿蜒的小路一路騎行下去,騎車下坡的速度讓你感覺到耳邊除了風聲別無一物,風挾帶著青草的氣息活潑潑撲到臉上,似乎整個世界除了風聲就空無一物。這條路上有一個闊大的帶兒童遊藝場的草地,路邊告示說草地上曾有狐狸出沒,但是你未曾見過狐狸,你隻見過幾隻步履輕盈的白頸麥雞和成群結隊顏色繽紛的鸚鵡在草地上棲嬉,那景象在任何一個悉尼的小區,都是最稀鬆平常的。

東木有一條周末異常繁忙的主路Blaxland路,路的名字源於一個最早在澳洲大陸 穿越藍山山脈、栽培葡萄釀酒的英國移民先驅Gregory Blaxland。家境優渥的Gregory Blaxland屬於當時的英國政府鼓勵移民澳洲的對象——負責任的有產業人士。1805年九月一日,Gregory Blaxland帶著妻子和三個孩子,兩個仆人、一個管家、幾頭羊和莊稼種子、蜂箱、農具及日用品和衣物等,踏上了從英國駛往悉尼港的三層大帆船。定居澳洲後的Gregory Blaxland,最知名的壯舉是穿越藍山山脈——1813 年 5 月 11 日, Gregory Blaxland和另外兩位友人William Lawson 和 William Wentworth,帶著四個仆人、五條狗和四匹馬,從他自己的農場出發,披荊斬棘地從一條小路穿越藍山山脈,當時哪裏是一望無際莽莽的原始叢林,沒有任何道路,5 月 22 日他們抵達了今天的 Wentworth瀑布。在澳洲曆史上首次穿越藍山,為這三位先驅帶來了豐厚的獎品,他們不僅獲贈大片藍山西部的大片土地,三個人的名字,分別命名了東木的Blaxland路、藍山的Wentworth瀑布和藍山的Laweson小鎮。

坐在Eastwood小學裏麵矮矮的鐵皮長椅上,透過這裏千遍一律的圍著學校的鐵欄杆,看到冬末下午的陽光裏,對麵馬路邊的亞洲批發超市,門口擺放著鮮豔奪目的橙子、桔子、萍果和鴨犁;看到來我媽頂著頭頂的花白,在門口來來往往的人群裏閃現,那一瞬間仿佛是往日光陰裏的上海,仿佛我不曾遠離那個城市,那個春末溫潤如玉的地方。沿著主街的路走,有時看到一個男人坐在欄杆邊上吃越南包,吃著一個,手裏還有一個;一個小姑娘,由她的媽媽扶著,在小學的欄杆邊上小心地走;一隻毛色花白相間的貓,從鐵欄杆裏輕盈地跳出來,在你和貓那對視的那瞬間,它仿佛是從很久之前就認得你的老朋友。東木的鬧市上,周末時常有夜市的攤檔,雖不如蘋果節時的熙熙攘攘,但也有各色攤點,有賣榴蓮和柿子的、有賣各式盆栽和果樹的、有賣煙火繚繞的烤羊肉串的——有一次,認出做羊肉串攤檔的那個媽媽是在孩子上的小學“月光募捐晚會”見過麵的,我們跟她買羊肉串的那次,她給了比付的錢多一倍都不止的烤串,孩子上了中學,那個光景已經過去了好多年了,還是清晰如昨。

如果我們約在東木,這個繁忙而富庶的地方,無論是約在過橋米線店還是日本餐廳、越南粉店或是泰國餐廳,一切都是自然而然並且熟悉親切的,那路邊的一景一物、一花一草抑或街上路人的一顰一笑,都有了在富庶之外,家園的美麗和切近。那一種切近超出了以財富衡量的富庶和貧瘠,因為即使我從未擁有過屬於東木的土地,但卻對它的白天和夜晚了然於心,每一次它季節更替的綻放,我都知道那個最好的瞬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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