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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島十二月

(2008-12-03 00:12:37) 下一個

新西蘭南島的美麗,是一望而知且無邊無際的。從基督城一路往南,沿途有大片草色連綿的農場,農場上散養著珍珠似滾圓可愛的綿羊,羊群像輕雲一樣溫柔地流動。十二月南島的好天氣裏,陽光鮮豔奪目地如同島上盛開的玫瑰,有時候綿羊安靜地俯臥在一小塊樹蔭裏,它們的閑 ,讓人以為這樣的日子同南島的美景一樣,是永無盡頭的。一掠而過的風景裏,間或還有花臉的奶牛、皮毛油光水滑的黃牛和黑踺牛、奔跑起來風一樣輕盈靈巧的鹿群和伸著長脖頸的阿爾帕斯駝羊,這些路邊自在的生靈隨著沿途風景瞬間即逝,但南島青碧的山水、閃閃發光的溪流、藍天下草場的悠閑和草氣的清新,它們定會永久地駐留在你的記憶中。十二月的天氣和這裏山水錯落的景致一樣多變,豔陽下草場上巨大無比的灑水車揮動著長長的手臂漸漸遠去了,細細的雨卻不期然地落了下來,這雨下得一點都不急,一隻停駐在電線杆上的雲雀,在雨裏不知為什厶入定般地靜止不動,成為這入畫一般的天地裏,尤其令人神往的一個小黑點,此時此地,天地浮雲都隻是緘默安逸。

 

Tekapo湖邊時是暮色初降的星期天傍晚,連汽車的聲音都隱去不見,在這個鮮花盛開的湖邊,麵對著藍瑩瑩一大片湖水和湖底清晰可辨的小石子,你也會不由自主收起浮躁的心境和喧囂的塵世心音,暗暗問自己,這裏究竟為了什厶竟如此安靜,世間的歲月在這個湖邊不著痕跡,所有的煩惱和往事如同雜音一樣隱去地無影無蹤,這裏的日子隻關乎那個藍得純粹的湖,湖濱盛開的鮮花和如同畫中物一般的小教堂。這藍得令人尤其喜愛的湖和湖邊那個隻容得下十幾個人的小教堂,那教堂外不遠處的橋,橋底下碧藍的湖水、湖邊盛開的豔麗鮮花,他們仿佛是帶了點仙氣般地安靜而潔淨。穿過鮮花遍布的湖邊沙灘地,仿佛有隻無形的手引著你來這個牧羊人的小教堂,它全由石塊砌成,恰到好處地坐落在小山頂上,它的小而雅致和周遭風景如此相稱,因為這個小教堂的存在,這一大片湖和周圍連綿起伏的黛色群山,因而才算完整。小教堂正對著門就是一扇窗,因為這裏的風景確是處處入畫的,那窗框住的,恰好是遠處群山最值得品位的一處山巒起伏。這是一個很古式的小教堂,有一長排供人跪著祈禱用的軟墊,在遊人如織的日子,也有人在祈禱。

 


 

 

在環遊南島的一周裏,每天都見識著這島上各處宏大而迥異的壯闊山水,自然的神秀是這島嶼的天賦秉異,而山水以外,新西蘭南島的人家,興許都有著玫瑰花情節。Geraldine小鎮上,一幢平常的板房,因著院子裏盛開的粉紅、月白、嫩黃各色怒放的玫瑰花,奪人眼目地如同仙境裏的小屋。這時節南島有的地方的玫瑰已經怒放,有的則還在含苞,這些枝葉葳蕤的花叢,應和著夏日傍晚清脆的鳥鳴,能把一間曆盡歲月的小屋、一家平常的小店、或是一個普通的小鎮,點綴地 人地美麗。Te Anau小鎮上,在那個小旅館的屋門口,有幾大叢足有一人高含苞待放的玫瑰,清晨時分一隻黃貓從玫瑰樹下靜悄悄地穿過,那一刻的寂靜和閑 ,隻有旅途寂寞中的旅者,在這個安靜的小鎮上的旅館裏,在這個靜謐清晨的一刻,才剛好能感知的。

Te Anau因為靠近山水壯闊的Milford Sound和波光瀲灩的鏡湖,是出名的秀美小鎮。住的小旅館房間並不貴,卻尤其整潔可愛,進門是一扇窗,窗外正對著另一棟小樓的陽台,那陽台不大,長著一株攀扶的粉紅色玫瑰,它像南島所有的玫瑰花一樣鮮豔而嬌嫩,陽台連同它的木欄杆,粉紅的玫瑰花和它碧綠的枝葉,從這旅館的房間裏看出去好象是一副靜物畫。那陽台終日靜悄悄的,並不見有人進出,隻是安靜地擺放了一把椅子,一個小小的木圓桌,桌椅和陽台,它們都隻是安靜地守候著,讓人很想穿窗而過,在這個玫瑰花盛開的陽台上靜靜地坐上一兩個時辰,嗅一嗅這夏日的花香。


 

這些玫瑰樹連同南島所有的玫瑰,它們繽紛的色彩和甜美的香氣,為遠道而來暫居此間的旅者和匆匆路過的路人,增添了許多怎樣的歡喜。南島的夏天,天黑得晚,暮色初降時分,已經是晚上九點多鍾,窗外那個玫瑰花盛開的陽台下,已經泊著來客的車輛,然而陽台仍是靜悄悄的,門隻是虛掩著。那遠來的客人,在多年之後回憶起南島的那一次旅行時,是否也會記得他所居住的旅館小屋外,陽台上的那一株粉紅玫瑰?

 

Arrow Town的中國淘金者遺址,這個散發著孤單陳舊氣息的所在,是整個新西蘭之行最打動我的地方。不來箭鎮的淘金者舊址,是很難想象得出一百多年前還處在清朝的中國先人們,是住在怎樣簡陋低劣的所在,把辛苦淘來的金子換成錢再帶回家的。往往地,他們住的隻是幾塊石板木板簡單搭起來的僅容一兩人棲息的小屋,有的就地取材順應山勢,在山腰的凹處,搭起一個晚上睡覺的小棚屋,沒有窗,隻是一扇容一人進出的窄門,門後就是土灶。即便是來自風雨飄搖的大清,在這風景如畫的南島,我們的先人想的是多挖些金子換錢回家,即便家再遠,彼時候的世道再艱難,家是一定要回的,比較起來了南島一心想要紮根下來的歐洲移民有聲有色的移民定居點,我們的先人(他們中的絕大部分來自廣東一帶)是怎樣令人感慨地心係故國故土心無旁

 

 

1870年,大約8000個來自中國南方的淘金客們,盤著辮子、頭戴氈帽,來到南島的Otago和西海岸的金礦。從落腳到這塊土地的那一刻起,他們就明白自己是來為故國的妻兒老小掙錢養家的,不是來這風景秀麗的島上安居樂業的。這群沉默寡言的淘金者,他們占了南島Otago總人口的17%,也是金礦總人數的40%,以他們慣有的勤懇,來自中國南方的淘金客持續許多年淘出了金礦產量的30%。這些孤單而沉默的異國淘金者,是怎樣一日日打發那暗無天日的小棚屋裏的日子的?今天在這個風景處處如畫的島上,精心保留下來這樣一處令人傷感的小園子,它的簡陋和孤寂,愈發令人刻骨銘心,在各處景點遊客如織的十二月,箭鎮的中國先民定居點,如同這封存已久無人開啟的山上小屋一樣落寞,再沒有別的什厶遊人。而這些因為梳著清朝辮子而顯得年代久遠的人物影像,他們的簡陋居所和執著的“葉落歸根”理想所帶來的震撼,是南島所有其他風景所不能比擬的。曾在這一處淘金的南中國的清朝子民,這些牢記“葉落歸根”的華人先人們,這些被招工入境而受盡白眼盤著頭的中國南方人,他們隻是來這異國淘金,意誌堅定地履行人生的職責,用長年蝸居在原始人般簡陋洞穴裏辛苦勞作得來的金子換成錢,隻要能把每年淘金掙來的2/3以上的錢帶回家,這個過程的滿足感,可以讓他們忘卻所有異地的冷眼,淒涼和辛勞。

 

亞林商店是中國淘金客定居點裏最氣派的建誅,它有著典型的白牆黑瓦木梁,即使年代久遠,似乎還能聞見酒壇子裏中國老酒的味道。因為亞林商店裏有鴉片,有烈酒,中國醃菜,還有老鄉聚會,因此這異國的日子變得好打發些了。這些中國淘金客,有的是通過在這個島國的親屬來定居的,更多的隻是孤身一人來這裏淘金,他們的夢想尤其現實,在曆盡大約五年背井 鄉的艱苦生活後,可以帶著大約100200新幣回家再見家小。這筆錢,可是足夠買幾畝地,置一個象樣的家業的,家再遠,想到是在為妻子兒女掙錢,那苦日子也變得有味道起來了。不要以為他們隻會過苦日子,淘金客們的中國新年也有烤豬肉,煙火和老酒,一樣熱鬧醇厚。當金曠產量愈來愈少,淘金客們被迫自謀生計的時候,他們在自己住屋旁邊開辟菜園,精耕細作,走街串巷地叫賣新鮮蔬菜水果也一樣能謀生的。

 

Otago金礦的衰退始於1890年,開掘黃金再不像先前那厶容易,中國淘金客們大多回了國,一些轉戰到西岸的金礦,還有一些轉行做了菜農。箭鎮的中國淘金者定居點迅速衰老了,留居此地的,多數是衣食無靠,生活孤單的老人。即便是成功再回到故國故土的淘金客,有的發現家園已不複,妻兒老小因為音信杳渺而已不知所終,也有因為這樣的緣故又回到新西蘭的。年邁而親人無靠的中國淘金客,往往僅依靠同胞間的救助,他們年老且生活潦倒,新西蘭1898年的老年人救濟法例是把他們排除在外的。中國淘金客是最講傳統的,葬進祖墳是唯一能夠慰籍老邁無助心靈的良藥,這樣一來才會有一艘載了五百具中國淘金客屍骨的大船,悄悄地沉沒在新西蘭大洋的深處,它所載滿的“葉落歸根”的蕭瑟秋意和深埋心底裏的故土情感,如同今天這中國淘金客聚集地一樣悄然隱沒、不為人知。

 

從南島回到悉尼,熟悉的唐人街對麵,越過穿梭著單軌電車的街,即是中國銀行,中國銀行的樓上刻著與眾不同的四個巍峨石雕大字,顯得分外應景。中國銀行這邊,也有著數家中國小店鋪,由於時間久遠的緣故,這些鱗次櫛比的小雜貨店鋪顯得有些破舊,但是沿著這街上溯,走到某個燒臘店,這店的人氣總跟剛出爐的金黃脆皮燒肉、油光可鑒燒鴨的香氣一樣旺盛的。某個中午走過,看到雜貨店的一個中國老伯,係著做工的藍布圍裙,正坐在街沿的店門口準備吃他的午飯,他的午飯是外賣盒裏白米飯上滿滿蓋著整齊的燒肉,黃脆的燒肉皮映襯著嫰紅的肉和白米飯,自在地坐在這街邊的小店門口吃,他的日子顯得尤為令人羨慕的。

好好地生活,體麵而積極地過日子,我們都是一個祖先的中國人,再想起十二月的南島,再想起箭鎮,我在心裏這厶說。想起天光已暗的杭州夏夜,撩人欲念的向晚,燈光亮起,那裏仿佛能嗅到江南雨氣溫潤的夜晚,由昏暗燈光、盤發女子白嫩的頸項和濕潤而且溫熱的空氣所組成的中國夏夜的味道,那是我走過的所有地方不具備的誘人特質,由雨的氣息,唐宋元明的曲調還有江南的小橋河水一並腹成的,我們就帶著這樣的念想, 開祖國,踏遍世界。好好地活著,體麵而積極地過好日子,我們都是一個祖先的中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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