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袖》的調子是寧靜平和而有些哀傷地,一如這支愛爾蘭古曲的歌詞本意,為送別背叛自己的愛人。它婉轉流動的旋律,如同歌名蘊涵的霧氣彌漫的綠色。“綠袖” 譯自英文名 《 Greensleeves 》 , 意 為 “紅妝、女子”,而它的平靜悠遠,卻確乎為英格蘭廣袤的無際綠野而存在,正如《綠袖幻想曲》在英國作曲家 Vaughan Williams 的筆下,扣動並溫暖了無數寂寞的心。再沒有什麽可以如《綠袖》的美一樣,能和英格蘭的清涼、翠綠、古舊如此相稱,渾然一體。
一個城市的風景,往往隻在融入了人的感情和它特別的風致 —— 總在某個方麵強烈地打動人心時,才能長久地貯存於閱盡數不清繁華過往的旅者心裏。旅 途 漫漫迢迢,走馬觀花似地匆匆掠過這個城市,如同風一樣,彼此之間都不曾留下些許留戀。要了解並深諳一個城市的氣息,也許非得要用年數來計算。走過的支離破碎風景,在某一個靜謐的時辰,也許會沒來由地令人心智洞開,於是那地方的美便在一時間釋放,如同花開,香氣嫋嫋不散。
墨爾本是清涼的,號為澳洲最幽雅的這個城市,憑借它清涼濕潤的氣候和芬芳的園圃,完好地保留了英國綠色平原的景致。兩百年以來,這個和英國移民有著千絲萬縷聯係的城市,因為 城裏 禮貌友好的主客,連同它涼意襲人的氣候和喜人的雪白浪花,都傳承了一樣英格蘭式的美麗。
墨爾本或許應當是一塊瑩綠的冰糖,雕琢地玲瓏剔透,每一麵都閃現著不重樣的風景,翠綠清甜,宜人滋補。墨爾本的 “Great Ocean Road” (人稱大洋路),風景傲人,在離城市僅幾個小時車程的位置,保留了如此天然的景色,不隻是墨爾本的驕傲,合該是整個澳洲的榮譽。澳洲是狂野的,海岸線漫長的這個國家山山水水皆環海,驚濤拍岸,礁石嶙峋。大洋路傳承澳洲狂野風致的同時,在路的另一麵,開辟了坡巒起伏、青山翠穀的田園景象,連綿無際的緩草坡上散著圓滾滾的幹草垛,溝壑深處生著一棵茸綠的樹,農舍、牲畜恰到好處地點綴其間。大洋路邊的海,海水清澈,陽光下閃閃發亮,誘人之處在於海的景隨步移,車開過驀地一個轉彎,天地間猛地豁然開朗,兩壁海礁對立,間中白練飛濺,天、地、海、山在這一處相輔相成,做了一個絕妙的造型。大洋路對這巧奪神工的天賦,也許並不知曉,它隻是日複一日舊日的容顏,不曾因為如織的遊人,改變些許。這一點,令人想起英國翠綠平原上,穿古式蕾絲鑲邊裙女子中的一個,她叫做 Helen Beatrix Potter (尊稱為波特女士)。
波特女士 1866 年生於倫敦的一所大宅內 。 如同當時所有有錢人家一樣,波特家雇傭著成群的仆傭,波特女士不曾上學,全憑家庭女教師和仆人的教養。九歲起,波特女士就開始畫她的寵物小兔,得益於繼承了水彩畫家母親的天份和家庭教師的有力指點,波特女士畫出的可愛小兔,就是後來聞名天下的“ Peter Rabbit ”(彼得兔),活潑的彼得小兔憑畫冊一舉成名,為波特女士帶來了可觀的財富。波特女士自小心儀迷人的田園風貌和各式小動物,她在英國景色秀美的湖區( Lake District )購置了一所農莊,湖區清靈的景色為波特女士帶來了許多靈感,也成為她筆下小動物們栩栩如生的家園景象。像片上盤著圓圓發髻有一雙美麗眼眸的波特女士四十歲上結了婚,在通曉投資及農莊經營的丈夫協助下,波特女士在湖區買下了一個又一個農莊,目的隻是希翼這片自然率性的土地免遭開發。 1890 年,波特女士和湖區的好友一起攜手成立了“ National Trust Fund ”,募集資金買下土地,遏製鐵路、地產開發和都市發展入侵鄉間,如今的“ National Trust Fund ”是英國盡人皆知的保護自然風貌、古跡的政府組織。波特女士去世的時候,把她的四千畝土地捐贈給國家,條件是保留這塊土地原有的自然景觀。英國極富盛名的湖區,幾百年一貫地水豐草美,景色無雙, 波特女士 功不可沒;大洋路天然姿采,驚豔本色不曾隨歲月老去,英國人也功不可沒。
(Peter Rabbit by Beatrix Potter)
墨爾本屬於維多利亞省,維省的空氣是涼且濕潤的,造就草色欲滴的田園時,它借助這裏勤勞且善園藝人們的手,仿佛不經意地讓鮮花四處開放,平常的道路屋舍因此顯得分外雅致,墨爾本城、離城二小時車程的菲利普島一概的草木繁茂,花木扶疏。夜色初降,菲利普島的企鵝們正濕漉漉地從海裏剛剛爬上來,借助月色,這樣光亮的景象讓小島像極了一塊新鮮的黑布丁蛋糕,新溶的可可汁閃亮地仿佛要滴下蜜水來,如此甜美誘人的地方,早在一百多年前就吸引了眾多英國移民來此定居,史記菲利普島是澳洲移民史上英國人最早在維省落腳的地方。
澳洲的曆史粗曠狂野,正應和這片自然大陸的天然本色,而 墨爾本城的細致和幽雅,是人的精心構造,盡管隻始於短短的兩百年前。 堪陪拉大學華人教授陳向陽寫的“澳洲史話” 裏說:“ 1829 年,英國平民 Henty 一大家子 ( 六個兄弟姐妹還有父母 ) 從英國移民到澳洲。先是散布在西澳,塔斯馬尼亞和新南威爾士洲,在 1834 年都移居到維多利亞的 Port Land 一帶占地拓荒,與此同時,幾戶塔斯馬尼亞的自由民(即英國來此定居的自由移民)看中了菲利普港灣一帶的土地,打算占領。他們成立了一個公司直接找到了當地的土著部落向他們購買土地,順利地買下了四萬公頃土地。價格僅僅是 20 條毯子, 30 把小刀加上麵粉,燒酒等物。到 1836 年,在菲利普港灣已有 177 人居住和 26000 隻羊。新南威爾士的總督伯克( Burke )決定把他們納入管轄,於是派遣了地方官員和警察。 1839 年,菲利普港灣改名為墨爾本。”
彼時天高地遠,墨爾本距離幽雅之城的稱號尚有百年之遙。百年前的土地是另一個世界,來自英國風餐露宿的自由民們圍地建農場,養羊,與野地裏的活物鬥爭,並且,因為源於土地無可避免的爭端,殺了數以千計的澳洲土著。
濃厚夜幕裏的菲利普島,因為小企鵝的緣故改叫做了企鵝島,千百年以來企鵝島寒冷而安寧,空氣如海水一樣請冽,島上的許多個企鵝家庭,在飽食“當家的”帶回來的小魚小蝦之後,都酣然入睡,它們是可愛的,然而更是幸運的。菲利蒲島嶼自開辟成企鵝島之後,遊人帶動著島上的各種旅店、服務設施等一並興盛起來。觀看企鵝回家是老幼鹹宜的項目,暮色四合時分,海灘上黑鴉鴉地坐滿了看小企鵝上岸的各色人等。吃飽喝足的小企鵝是極其笨拙可愛的一類,它們在黑暗初降的時候從海裏遊回家,在岸邊等待別的同伴一起走,一隻企鵝總不肯先走的,必定等同路的有了七八隻以上,才開始搖搖擺擺地一起走。我想企鵝也是知道害羞的,有一行它們,就在眾目睽睽的海灘上搖晃地走到草叢裏去,一隻落在最後,劃著兩隻小小的翅膀,它幾乎是手腳並用地在沙地上走,結果仍是落在最後,竟然還摔倒在沙上,它就用兩隻翅膀蒙住頭,真正象是小孩子在眾人麵前跌了跤在害臊,人群為此爆發出一陣笑聲。企鵝雖說是一家一個巢穴,但是它們彼此無猜忌,不僅上了岸一起回家,回家路上也相互有照應,一隻企鵝因為吃得過飽(因回家要反哺給孩子們),走幾步就停一下,同路的企鵝會跟著這隻貪食企鵝一起停下來,停的太久,別的企鵝漸漸走遠了,後麵走這條道的企鵝們上來了,它們用嘴碰碰那隻呆立在道上的企鵝,好象說:“快走啦,時候不早了。”看到企鵝如此適合群居且彼此無猜、扶老攜幼、養家糊口的美好品質,我想起澳洲的土著,在白人到達澳洲大陸之前人口有三十萬, 1911 年,經過屠殺、疾病、刑戮、饑荒,人口已不足兩萬,這段曆史,是澳大利亞繁榮美麗國土背後鮮血淋漓的傷痕,也是企鵝島的小企鵝們可以用來睥睨人類的依據。今天澳洲土著的文化是澳大利亞博物館內展示的國家文化,但是土著們仇視社會的目光卻不曾改變。一海之隔的新西蘭,建立在《懷當義條約》基礎上的英國人治下的毛利人,他們的命運顯見得比澳大利亞土著要幸運,從 All Black 新西蘭隊開賽前雄壯的毛利人舞蹈就可以看出這點。複雜多蹇的殖民地曆史,和他們如今繁榮昌盛的盛世景象對比如此鮮明,那不常是滄海桑田的變遷,而關聯顛覆一整個世界、淋漓的傷痕後長久的隱痛。
與過往對比極為鮮明的,還有“ The Gold Rush 黃金潮”在維省的遺跡。 1859 年, Pollock 兄弟在屬維省境內的 Kiandra 發現了黃金,消息泄露,黃金大潮滾滾而來。 很難想象今天碧草萋萋、空曠無人的 Kiandra ,也有著令曆史上墨爾本城青壯年男人萬人空巷的繁華過往。黃金潮從 1851 到 1861 的十 年裏為盛,維省的人口猛增至五 十三萬九千,墨爾本的人口破天荒超過了悉尼成了澳洲最大的城市,直到 1890 年才又被悉尼趕上。黃金潮聯係著澳洲華人屈辱的曆史,彼時候那些清朝裝束紮著辮子的中國人,在慘痛的被排擠、被毆打的歲月裏忍辱負重,他們隻想在這荒涼的遍地金砂的土地上掘出財富好帶回家,帶回兵荒馬亂支離破碎的故國家園,他們不曾把澳洲大陸當作真正的家,因此也未有在今天空曠遼遠的金礦遺址,留下任何記載他們艱辛歲月的字句。歲月淡漠了湮沒了一切,一季季的草色青青,這片土地依舊寂寞地被風吹日曬,開車的人不留意地匆匆駛過,隻有專程來看它的旅者,才能滿臉詫異地發現埋藏在草叢中記載金礦過往的刻字石碑和遺跡。
回到大洋路,走上大洋路的旅人總是為著看“十二門徒”的巨大礁石,這條美麗的路綿延很長,“十二門徒”盤據在路的深處而非盡頭,令開上大洋路的旅人們因而有盼頭也有遐想。被稱為十二門徒的這些巨大海礁,正如十二個修煉成精了的大漢,傲立在豔藍色的水裏,明亮的土黃色礁石,姿態各異,卻都龐大雄偉,有澳洲本土壯漢之風,豔藍的水,豔黃的石,色彩明麗地逼人的眼睛,連同連綿數百公裏沿途風景無雙的大洋路,一同令人驚歎。大洋路的海景和秀致的田園風光,壯闊安逸,毫不囂張;十二門徒穩重厚實,沒有變幻莫測以引發無數的離奇故事,他們都不曾辜負千萬裏尋來 一睹盛景 的渴慕之心。整條大洋路沒有 賓館、大飯店或食品小賣部等,旅館隻是家庭作坊式的 Bed and Breakfast( 家庭小旅館,供早餐 ) ,保護這處風景的心思和考慮,隨處可見 。
大洋洲的夜風是涼的,維省尤其夜涼如水,墨爾本是涼的,然而人情是暖的。不知為何人們到了墨爾本,就尤其喜歡和陌生人說話,在雪梨,這似乎是難以想見的。在墨爾本才短短四天,遇見的人都活潑生動,在行色匆匆、人人都似患著自閉的大都市裏並不常見。菲利普島的海灘上,四五個中國留學生在散著步,他們一樣是來看小企鵝的,有個女孩子生著一副會瞟人的眼睛,風情如她,主動招呼我們,問我們從哪裏來,又說我們來得很適合,天氣真好,墨爾本是慣常下雨的。像她這般小女人樣的中國女子,這個青嫩的年紀裏生活在綠色的墨爾本,定然有些個美麗的故事。我們去看住在墨爾本的一個中國朋友,在熙熙攘攘的周末露天大集上買了一幅畫,露天集市上畫家們的工藝品和畫兒,不同於墨爾本最負盛名的皇冠賭場連同它名店雲集的大廈,後者可以走馬觀花,前者則需要人去用心讚歎和細細發掘,他們才是一個城市的藝術底蘊。買畫兒給我們的白人女子很年輕,那幅油畫用一個黑色老朽的木框訂著,倒也別具風味,她的語調甜甜的,很自豪地說這是她自己畫的畫。畫上是一個小男孩的背影,光著腳在沙灘上踩出一個個淺坑。
中國朋友的房子附近有一個大而清澈的人工湖,湖如此之大,所以買附近房子的人家都要平攤好多費用,但是站在湖邊的蘆葦叢邊,和回到中國江浙河湖邊的感覺這樣相仿,青山秀水、溫山軟水,原來並不隻是畫上的光景,也可以是中國山水畫裏的意境,幾叢修竹,一角飛簷,人煙裏的親切和溫暖就四處彌漫,令人恍若隔世。
回到雪梨機場,卻發現把一個小靠枕忘在了租車上,和機場裏租車公司的一個澳洲中年女子攀談。女人說自己曾在墨爾本住過好些年,喜歡墨爾本大大超過雪梨,用她的話講,墨爾本啥都有,人情、文化、環境,而雪梨隻得氣候好,心下無言,隻為雪梨眾多美味的吃食生出一些不忿。漂亮的小靠枕,終究沒有被墨爾本的租車行退回來,想來是因為它的麵子上用雅致的十字繡,織就了一隻古式的英國小茶壺!
文章將城市太美化了。哈哈
melbourne的確是一個外麵清涼而內心火熱的城市
相比之下,sydney是熱鬧瘋狂然而內心疏遠的地方
關於十二門徒,遺憾的是倒掉了兩座。太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