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妹傳奇（33）

爸爸仍然定期地給小姨一點兒錢，那錢也就是能幫她養養女兒。她並不知道爸爸去過新西蘭，更不知道爸爸在那裏給阿妹付首期買了個房子。給有錢男人當女兒，不知要比給他當老婆好多少倍。即使女人沒幸運地有個富有的爹，傍個有錢的老公也不保證此生錢財無憂。父女間的情分如血，夫妻間的情分如水。給有錢男人當老婆的女人，頂好能達到的境界是讓這夫妻情分“為有源頭活水來”，而盡量不讓它成為“露水”。水永遠變不成血。

 

文琳回國後還沒去過武強家，武強經常回家看看。這回如奔回來，文琳也和武強一起帶如奔去看爺爺、奶奶，文琳不曾想看他們，隻是想盡可能地和如奔呆在一起的時間長一些。如奔隻能在中國呆兩周，很明顯，如奔去哪兒，她就去哪兒。孔老夫子當年創下了那麽多禮教，千百年來驅動女人和婆家人呆在一起的卻是經濟依賴，看看經濟上獨立的女人，你才知道，婆家不管有多少口人，加在一起也不如一個她所生的小頑童有吸引力。爺爺、奶奶的愛一點兒也不比姥姥、姥爺少，可是，老人們的愛不再是奉獻。如奔的將來要靠文琳出錢，阿妹出力，武強到底能不能出錢、出力，是希望不是指望。爺爺、奶奶愛孫子，就應該感謝他在你的心裏提供一個地方，讓你把愛放在那兒。愛並不總是奉獻，愛有時是讓心靈得到安慰的索取。

 

阿妹原來的那些同學有些現在考上了大學，有些沒考上大學也自費上個什麽“大學同等學曆”的大學。隻有少部分開始工作。阿妹見到了幾個在本市上學的老同學，從新西蘭帶回來的土特產，什麽綿羊油護膚品，火山泥麵膜，馬紐卡花粉、蜂蜜，都送給他們一點當見麵禮。但是，國內的同學明顯不在乎她的禮物會有什麽更好的效果，他們更掂量的是禮物的價值。不幸，新西蘭這個國家的人做產品很實在，國內的東西別看假貨多，包裝卻越來越精致。相比之下，阿妹拿出來的東西顯得很粗糙。好在阿妹的精神狀態讓老同學們看出點“真洋”，沒有說說而已的誇誇其談，說到一個什麽話題，阿妹總能點出些可操作的路徑。不同於國內小資們那種“假洋鬼子”的理論多於實踐。國內的同學還是學生，阿妹不但有工作經驗，還有生活經驗。和他們相比，阿妹經過風雨，見過世麵，在同一張飯桌上，阿妹聽他們說話，有“眾人皆醉我獨醒”的感覺。生理年齡十分相似的人，放在不同的環境這幾年，心裏年齡差出來很多。有幾個學習成績相當好的，很明顯，他們將來能讀碩士、博士，可是，他們有機會讀書，卻沒機會實戰，他們雖然有某種聰明，卻不是阿妹的同路人，甚至和文琳他們這類知識分子也不是很像。阿妹覺得他們生活在一個精致的平麵上，他們有能力把生活中的各個角落看個徹底，然而，一個平麵能有多少吸引人的有趣角落？阿妹自己仿佛生活在一個粗糙的立體空間，立體裏包括很多平麵，她對自己生存的環境應接不暇，對哪個平麵都了解不深。但是，她的空間比他們多一維。三維空間裏的人想理解二維平麵圖，多花些時間，總會看懂。然而，二維世界裏的人想象三維世界，得多聰明的人才能把那麽多的橫斷麵組合成一個立體圖像啊？

 

幾個月沒和文琳麵對麵的聊天，阿妹其實很想文琳。對阿妹來說，文琳有些神秘，她不知道文琳怎麽能看到別人熟視無睹的地方，並在那裏挖掘出奇跡。她本來想，文琳對她會有很多囑咐，可是，和文琳聊天，她說話的時候似乎比文琳多。文琳插嘴不多，但能插到很關鍵的地方，那些地方通常阿妹還有些糊塗，文琳畫龍點睛那麽一、兩句，大有讓人豁然開朗的作用。文琳又給了阿妹一個日記本，像一個常見病手冊，寫著如奔和阿妹容易遇到的健康問題，即包括認症，也包括什麽時候用什麽藥，或什麽時候上醫院。另外，文琳還準備了兩大塑料袋常用藥，她說，“這些能保你們三年，這三年你努力學，之後你要自己保自己，也保如奔。”文琳認為阿妹這回能申請成為新西蘭公民，可能用不到第二方案了，那麽她要在文琳死後去主張那份遺囑，那財產寫的是由阿妹當信托人，如奔是繼承人。到如奔18歲時，財產會轉到如奔名下。但如奔18歲之前，阿妹有權力賣掉它並花掉它。所以事實上，這錢是給了阿妹。文琳拿出來一份生命保險文件，那是她去檢查腫瘤之前買的。上麵的賠償金是五萬塊新西蘭元，受益人是如奔。她說她那份財產讓阿妹花掉來養如奔，但這五萬，要留給如奔18歲以後上大學用。阿妹既可以把它存在銀行裏，也可以買成沒有風險的政府公債，總之，如奔18歲時，應該連本帶息地得到他媽媽留下的“大學教育基金”。這些都寫在文琳的遺囑上，文琳的律師那裏有備案。阿妹接過這份保險單，知道自己是被如奔的媽媽雇來給如奔辦事的，辦事的程序已經設計好了，不按程序走，會有律師來找麻煩。阿妹覺得如奔有這麽個媽可真幸運。

 

另外，文琳還告訴阿妹，她已經跟武強說過了關於讓阿妹代管她的遺產，並監護如奔的安排。原因是武強如果將來辦生意，當老板不一定有時間照顧如奔，但是如果他想和如奔在一起，任何時候都可以接如奔去他那兒，告訴阿妹一聲就行。阿妹相信文琳這種安排事情的能力很適合做她的老板，她安排的事，你知道咋操作。而不是停留在“鼓足幹勁，力爭上遊，多快好省地建設社會主義”一句路線指導上。文琳的智力給了她擺布別人的權力，阿妹依照她的話做，因為她相信那方案最合理。想必武強也有同感，有遠見的人在生活裏成了不需要被推舉的頭雁。文琳的安排讓阿妹的生活將在幾年之內忙而不亂。

 

文琳和武強這回送阿妹和如奔到北京，他們提前兩天，也好讓阿妹和爸爸在一起親人團聚，阿妹這回也提前慶祝一下二十歲的生日。阿妹看到了她當成家的那個地方小姨還在堅守陣地，爸爸在北京過得也不是什麽了不起的“大款”生活，不過是住的公寓還算寬敞，出門打的。但兩個女人都不肯放手，男人在中國活得很有福氣。他們在北京好玩的地方轉轉，北京的秋天氣候還是很宜人，但是人太多了，到處容易碰到塞車。阿妹和如奔在新西蘭這個全國才四百萬人口的國家住了這幾年，到中國所有的大城市都有“個人空間被侵占”的感覺。後來如奔哪兒都不想去了，寧可呆在屋裏。自此如奔對中國的印象就是“擁擠，但是中國人都很和善”，其實，中國人的和善也是針對他這個半文半白的外籍華人的，那麽擁擠的空間裏，大家怎麽能保持平靜的心情？阿妹在街上看見一個推銷辦公設備的廣告牌，上麵的年輕女白領帶著優雅的微笑，但是，在那擁擠的街上，沒有任何人能夠笑得那麽明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