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琳這個小家,在接下來的兩個星期裏,可以說將由波峰跌到了浪穀。第二天下午文琳去照X片,就全家都跟去了。先在屏幕上,文琳就看出了事態的嚴重。片子一個小時後出來,醫生這回堅持要文琳作活檢。不但乳房上有腫物,附近腋下的淋巴也有腫大。文琳表現得很鎮靜,武強卻十分害怕。文琳讓阿妹先帶如奔回去,她和武強等在那裏采活檢。活檢要等下個星期看結果,但是文琳心裏既不樂觀,也不糊塗。這一個星期裏,文琳很少睡覺,她仍然要武強去上班,不管發生什麽,錢還得掙,日子還得過。有時在家,阿妹陪著文琳,文琳會發發感慨。更多的時候,文琳想一個人靜下來想事情,這個星期要久過好多年。
文琳回想著這接近30年的人生,像她爸爸說的,不聰明就要勤懇,相信勤能補拙。其實,文琳不是不聰明,隻是她老爸怕她耍小聰明,不斷用這話鞭策她。她父母都是機關裏的幹部,家裏上代人,她爸爸是老大,這輩人,她是老大。她有兩個妹妹。李家這輩人沒有男孩兒,文琳被當成長子,從小事事要謙讓,長大點兒家裏的大事小情都讓她參與商量。參與個事兒,即使不拿主意,也見見世麵,有個全局觀念。文琳做事從不敢由著自己的性兒,總要看看整個兒事情的來龍去脈,摸清自己的處境。久而久之,文琳自己都忘了自己還有啥個性。卻總比別人看得遠些,決策也實際些。有些主意別人可以說說而已,可文琳要麽不說,說了的事,往往也要她去實施這件事。隨便說說,會變成對自己的不負責。
中國的教育製度,小學、中學、大學,層層選拔,一般人會經曆小學第一名,中學第十名,大學就混個文憑。可是,文琳在這層層篩選中,卻一路升遷:小學當小隊長,中學當學習委員,大學當班長。文琳讀書成績中等,有時也偏上,但是她學了的東西往往很快能變成她智慧的延長。醫科大學裏有很多分科,而且越分越細,文琳卻說當個名醫也不難:“你隻要會治一、兩個常見病,或重要的病,你不需要把那病給他治好,治不好的病誰也治不好,當醫生的向來治病不治命。但你要確定,你要比其他的醫生治得都好,你就成了名醫。”
文琳看事情會調換角度,新移民裏很多人抱怨,到了新的國家,找不到專業工作,知識無用武之地。文琳看看招聘廣告,會想,我要是這個主任,或者經理,這個位置我想要個什麽樣的人。他要會什麽,他態度怎麽樣,甚至他是個什麽形象。大多數的中國家長,想自己文憑越高越好,孩子也文憑越高越好,文憑越高,機會越多。文琳說,“我要是老板,我不會為職員的文憑付錢,我付給他多少錢,要看他有多大能耐幫我掙錢。”所以,文琳和阿妹的爸爸都非常欣賞文琳,老哥兒倆在一起聊到文琳,總要說,這知識分子的行業裏,有資格證的多,像文琳那樣會幹活兒的少。就像那律師行業裏,律師多,會打官司的少,最後的錢會溜進幾個會打官司的人的腰包。
文琳相貌不醜,但不注重打扮,她相信人的精神麵貌是最重要的外觀。她說,“隻有想和你搞對象的人才會注重你的長相。”所以,她多數時候素麵朝天。她的衣服數量不多,但大多麵料精製,式樣簡單。她講話似乎總是有板有眼,但是很少對人有言語上的評價,要有,也是正麵評價,不評價,大致因為正麵價值太小。文琳和誰做朋友,大多是“君子之交淡如水”,對親戚、朋友間的相互幫襯,本著生意原則——利益共沾。甚至對老公老婆的共同財產,也心中有數,她不拿兩人共同的錢,花在她娘家,也不允許武強這麽做。她的婚姻門不當、戶不對,卻是個創造利潤的生意聯合會。
文琳和阿妹感慨,“我這一生,先為吃好穿好,再為房子汽車,為出國學了那麽長時間英語,年近30了還在這兒折騰,隻想將來要比現在更好,那是因為從來沒想到過死,自信還有很長時間活頭兒。現在我可不知道還能活多久了,才想起來,我要是死了,我這房子、汽車、老公都會有新主兒,這奔奔波波地忙,鬧了半天忙的那些事兒裏,大多是給別人忙。這世上我最關心的人是如奔,我在、我不在,他的命運可就會不一樣了。這回我要是還能活著,別的都放放手,就為我兒子活,我要是再活十年,能看他上中學;活十五年,能看他上大學;要是再活二十年,鬧好了看見他結婚。”說這話時,文琳的眼睛好濕。
活檢結果如期的出來了,卻沒顯示猜測的結果。乳房的腫物顯示的是淋巴,腋下的淋巴沒采到病變組織。醫生馬上又安排再采一次腋下的淋巴活檢,這回要在X光下,一定要采到腫大的淋巴。武強的英語本來就不太好,醫學上的話就更不明白。文琳知道,把醫生的解釋翻譯成白話文就是,原來的懷疑是乳腺腫瘤,轉移到了淋巴。現在可能更糟,倒像是淋巴的腫瘤,轉移到了乳腺。這回又采了活檢,這第二個星期,文琳非常沉默,即使陪阿妹出去練開車,也不發感慨了。阿妹覺得害怕,也不知自己能做點啥,有時自己偷偷地落淚。她不知道文琳是不是也在背地裏哭,隻見她似乎忙著想事情,有時看文琳在寫日記。
活檢的結果顯示為惡性程度中等的淋巴瘤,醫生不好說能活多久,隻是馬上給化療藥物,並安排住院的床位,幾天後將要放療、化療並用。阿妹哭了,武強也落淚,文琳開始服用化療藥,沒有眼淚。晚上吃完晚飯,文琳仍陪阿妹出去練車。這回文琳指點阿妹走到一個僻靜的海邊,停了車,她們坐在車裏看著海。一月下旬的惠靈頓,白天很長,即使吃過晚飯,太陽也還算不上夕陽。海灘很靜,隻有三、四個十幾歲的男孩兒在放風箏。海水波光粼粼,遠處的小島在此時的陽光裏呈現桔紅色的朦朧。阿妹知道文琳肯定有話要說,她佩服文琳那種頭雁的派頭兒,即使此時,也是她在關照全局,而不要大家關照她。
“我會努力再活兩年。”文琳看著阿妹。“我能為你幹啥?”阿妹沒像下午的時候,聽到壞消息馬上落淚,這段時間,壞消息的驚人程度,一浪高過一浪,哭不哭不影響它壞的程度。阿妹猛然意識到文琳在安排事情,而不是要求同情。“你能幫我照看如奔,但是,你必須有新西蘭的身份。”阿妹看著文琳,“我當然會盡力照顧他。”接下來的話阿妹沒說。她阿妹想要個新西蘭的身份還用說嗎?“我有兩個方案,先和你商量好,我們得合作,至少要逮住它一個,哪個能奏效看我能活多久。”阿妹等在那裏,像喊著“時刻準備著!”的少先隊員。
“第一,我要趁著新西蘭的公民身份沒下來,用中國的法律和武強離婚。中國的婚姻法可以馬上就離,要是按新西蘭的法律,得先分居兩年才能離婚。我離婚後,你馬上和武強辦個同居公證,這樣和達麗一樣,兩年以後,你也能申請新西蘭的公民身份。”文琳說。
阿妹瞪著眼睛,覺得腦子不太夠轉兒。
非常好,情節鋪陳合理,環環相扣。
你的視角很客觀,駕馭素材的能力很強。無論是女人成長的心路曆程,海外華人的種種心態與艱辛,都生動真實,令人信服。
人物呼之欲出,文字卻是難得的平實、流暢。
崇拜一下,等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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