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妹傳奇（11）

阿妹現在和文琳同住，也體驗和觀察著海外華人，尤其是新移民的生活點滴，感情苦樂。有時周末天氣好的時候，跟著文琳一家去郊區的農場。他們自己到地裏摘草莓、黑莓、大櫻桃、西紅柿，一邊摘，一邊吃，吃飽了，把自己摘的水果到主人那裏秤一秤，買回家。既渡了個野外的周末，又花實實在在的價格，買了一大堆在超市裏很貴的水果。有時晚上看著日曆上的潮水漲落，去捉螃蟹，幸運的時候兩、三個小時能捉一大桶，到家馬上把四處亂爬的螃蟹上鍋，清蒸、水煮、蔥薑炒，按各人喜好，施展各人烹調技藝，定搞上來一桌香氣誘人的蟹宴。在來上二兩小酒，邀上他幾個好友，能吹個海闊天空，喜氣滿屋。公共假期，車開得再遠點，在能搭帳篷的汽車旅館訂個位置或房間，也來個休閑度假，帶著孩子轉名山，遊海灘，訪問國家公園。新西蘭國土麵積有江蘇省那麽大，遊起來如小小彈丸，幾年後號稱全國走了個遍。幾大本相冊為證，照片上一般人物居中，占三分之一，背襯著宜人景色，綠草、藍天、街市、海岸……

 

武強為人寬厚和善，有許多朋友；文琳持家精明，過日子精打細算。三個月下來，阿妹開始擔心體重，不但練電腦、學開車，還越來越多地光顧學校的健身房、網球場。阿妹從小體質不錯，小學時還練過短跑，曾有個體育老師勸爸爸送她去學體操，恰巧那年媽媽過世，之後忙著考中學，學體操的事就沒再提。這個學校的體育設施盡管和其他學校相比不算上乘，但已經足以讓阿妹興奮了。經常來體操房的大多是當地同學，有個毛利女生艾達是這一群裏的大姐大。艾達的外觀像個網球明星，大眼睛皂白分明，黑皮膚細膩光澤，濃密的黑發不用燙發，就有天然的大波浪。肩膀、大腿處油亮的皮膚，蓋著富有彈性的滾圓肌肉。別人穿露肚皮的衣服引來的評價褒貶不一，艾達那健美的肚皮不露一露，讓人覺得可惜。阿妹見過她作為模特拍過的，勸公民戒煙的公益廣告，印在公共汽車的車體廣告上。阿妹那小骨頭，小身板兒和艾達這樣的體質相比，艾達像一頭蒜外層的一個大瓣兒，阿妹像裏層的小瓣兒。艾達開車上學，練完操後經常問問阿妹要不要搭車，阿妹對這大姐大的關照受寵若驚，搭了兩次車才知道，艾達住在另一個方向。

 

阿妹後來打聽到，原來這艾達喜歡同性，多於喜歡異性。毛利人身體發育成熟得早，艾達三年前就開始做廣告模特，如今是同學裏的大款，女生裏有好些人還巴結她呢。少女的性取向很盲目，其實有點像追星的心態，與其說他們愛那明星，不如說她們更想自己也當個明星，當不上，貼貼邊兒也行。至於跟不跟那明星上床，床上那點事兒，尚不知是忍受還是享受，如果是忍受，忍受男人和忍受女人有多大差別呢？也許，對女人來說，滿足心理的渴望，已遠遠多於身體要求快感的驅動。誰能說清，性到底有多大成分是心靈需要愛，還是更因為身體需要快感？阿妹對戀愛意識還算前衛，可同性戀實在還不知道會有啥後果。這要是阿妹自己的國家，也許她還敢往前想想，但是自己在這兒連身份都沒有，哪敢當個出頭鳥？底兒薄的賭徒贏得起，輸不起。阿妹不敢為一點奢侈，押上賴以生存的本錢，趕緊停止搭車，當個順眉順眼的好女孩兒。艾達不愧為大姐大，既不報複，也不糾纏。

 

文琳基本定下來要買的房子了，離一所一流的公立小學很近，富人區，麵積不算太大，三個臥室，半新，最大的好處是，貸款數額容易承受，即使收入再低一點，也不擔心需要賣房搬家。阿妹在哈爾濱時，聽到議論買房，其實是買公寓樓裏的一套住房，取暖集中供熱。價格按照建築麵積、使用麵積。文琳在惠靈頓買的房，其實和她現在住的一樣，是單獨房子，有自家的院子。大多數人都住這樣的房子，但因為居住區的地理位置不同，價格要差很多，甚至同樣麵積房子，一個區的房要比另一個區的貴上很多倍。達麗幾個月前買的房，看上去比文琳的房好，也便宜，因為那是在窮人區。達麗住得心安理得，沒把自家的地址看得很重。文琳寧可身子受苦，不讓臉受熱，一定把兒子送到好學校，也一定要在填雜七雜八的表格時，能寫上去一個體麵的地址。這新家雖沒啥富麗堂皇的發跡征象，到實實在在的符合文琳的生活。

 

把交付手續和貸款手續辦好，全家歡天喜地，收拾東西、搬家。聖誕節的前一個星期，他們住進了新家。文琳和武強此時移民剛剛三年，有了房子可算一個不小的裏程碑，很多前前後後移民來的中國人，都來取經和交流經驗。恰好學校放暑假，阿妹的高中課程結束。聖誕節期間，上班的也放了假。一時間大小聚會不斷，這個新家也食物的香氣彌漫，歌聲和笑聲連綿。中國人這些移民海外的家庭，生存和發展很相似，財富積累和出國的年限呈明顯的正向關係。文琳一家發展勢頭良好，日子蒸蒸日上。阿妹現在看到的，和原來想的“外國”有些不一樣。原來想的外國很洋，現在看到的很實。原來想文琳他們這類人出了國，會變得更小資，現在看到他們更現實。原來想國外土生的洋人會比移民更富，現在看，得重新定義一下啥叫富，算掙多少，也許洋人更富；如果算有多少財產，中國人一年比一年富。每年都趕超一批原來比他們富的當地人。

 

這是阿妹第一次過西方國家的聖誕節，店家都搭起個聖誕樹，空氣裏彌漫著愛爾蘭風琴飄出的音樂，街道旁的樹木、路燈杆兒也裝飾著彩燈、橫幅。好多人家也用小彩燈裝飾自家房子，晚上，成串小彩燈閃閃爍爍，靜謐而喜慶。孩子們孜孜不倦地猜著，會得到多少禮物。煞有介事的講著，送禮物的聖誕老人，會從煙囪往裏爬。因為地處南半球，新西蘭的聖誕時逢初夏，白天很長，加之海洋性氣候，覺得陽光下太灼熱，樹蔭下又太陰涼。當地特有一種樹，被稱作新西蘭的聖誕樹，偏趕上聖誕前後開花，針狀花瓣呈鮮豔的紅色，與其說是花，不如說是一個個紅色的絨球。滿樹的紅絨球，在滴翠的綠葉中顯得熱情火辣。惠靈頓地處北島最南端，三麵環海，放大的地圖上標誌著大大小小的海灣。要是有時間，你可以去釣魚，不過小心上癮。武強就曾有一個階段，對釣魚不能自拔，文琳說，“開始說好是他釣魚，後來變成了魚釣他！”

 

文琳一家今年剛買了房子，沒出去旅遊，聖誕假期裏，晚上睡在自己家裏，白天開車去個惠靈頓附近的海灘，帶上點野餐，照相機，當然還有武強的魚竿。如奔有生以來第一次釣到一條小魚，晚上回家讓文琳給他煎了那魚，文琳挑魚刺嚴格認真，如奔吃得細嚼慢咽。阿妹體驗著，這喜氣、厚道的小家庭，仿佛能用上所有中國過年時的祝福，什麽抬頭見喜，紫氣東來，春回大地，福滿乾坤…… 阿妹為他們感到高興，但似乎自己並不想要他們的生活。她的頭腦裏關於家庭的理想圖景，一直停留在小柏的描述：一個洗完澡的小女人，擁在一個幹爽溫暖的大男人懷抱裏看電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