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極圖城 - 鎮遠古鎮

南半球 (2025-11-27 13:15:16) 評論 (2)
隨著高速公路和鐵路網在貴州省的全麵貫通,昔日交通閉塞的荒蠻之地,今天已經成為大家旅遊的熱門目的地。上個世紀末從上海到貴陽的火車要在路上走3天3夜,現在的高鐵朝發夕至,貴州省的旅遊收入已經高達GDP的60%。同時貴州省內各個主要景點之間開通了旅遊直通車,給自助遊的散客帶來極大的便利。我們從梵淨山搭乘景區直通車前往鎮遠古鎮,票價125元/每人。170公裏距離,2個小時車程。恰逢旅遊淡季,一輛偌大的巴士,隻有區區6個遊客,可見大部分國人還是喜歡參加旅行團。鎮遠汽車站距離古鎮還有約2公裏,再坐景區擺渡車到位於舞陽河邊的民宿。







走進位於2樓的房間,打開落地窗,走上臨河的陽台,眼前頓時一亮,祝聖橋似乎伸手可及。 這座跨河石橋是鎮遠古鎮的代表性景點,始建於600多年前的明洪武年間的橋有些年紀了,石頭縫裏都沁著墨綠色的苔痕,濕漉漉的,像是剛從水裏撈起來似的。橋下的水,便是舞陽河了。它綠得那樣沉靜,既不是那種輕浮的翠,也不是那種渾濁的碧,而是一種近乎於黛的、化不開的濃綠,仿佛一塊極大的、未經打磨的玉石,溫潤地臥在峽穀的臂彎裏。水流得極緩,你幾乎覺察不出它的流動,隻有微風過處,那水麵才皺起極細的漣漪。





再朝左右兩邊望去,一棟棟房子依水而建,層層疊疊的木屋高腳樓像一排老學究,背挺得直直的,但絲毫不張揚。古鎮的麵貌像在水中完整映出:青瓦、白牆、飛簷、吊腳樓,河水像一塊被磨得圓潤的玉,橋身拱起的線條穩得像時間本身。微風吹來帶著一點桐油味,那是老房子的呼吸。眼前的景觀讓人想起沈從文先生的《邊城》,河邊吊腳樓裏的妓女,和來往船上水手們的情感和命運,似乎依然在隨波蕩漾。

走上鎮遠古鎮的老街,腳下那一塊塊被時光歲月打磨的油光錚亮的條石,讓人感受到這座千年古鎮的魅力。鎮遠古鎮之所以在貴州群山間顯得格外“醒目”,靠的不是喧囂,而是那條蜿蜒的舞陽河與千年不斷的文明脈絡。鎮遠的曆史最早可追溯至秦漢時期,當時的黔中為邊郡之地,水陸皆不通暢,唯獨舞陽河天然形成一條柔軟的通道,讓這裏成為苗、侗等族群往來交換的前站。到了唐宋,鎮遠漸漸成為“入滇、控湘、接黔”的要衝,小城尚未成型,但驛道、人煙與市集的雛形已悄悄出現。

真正讓鎮遠登上曆史舞台的,是元明之交。元朝在此置“鎮遠路”,以軍政為綱,既鎮撫地方,也鞏固西南交通線。明初更在此設鎮遠府,築城、設衛、屯軍,使鎮遠成為黔東軍事與行政中心。今天在青龍洞對岸看到的石城牆殘段,以及古街巷的格局,基本都是那時打下的底子 - 軍事城鎮與江上商埠融合在一起,形成一種獨特的“山水城防”形態。







清代是鎮遠名聲最盛的時期。由於黔東地勢險要,朝廷對這裏尤為重視。鎮遠府學、文廟、禹王宮、會元橋等建築陸續完善,一批通達仕途的黔籍文士也將此地的文化氣息推向鼎盛。舞陽河兩岸商鋪林立,碼頭晝夜運轉,木材、藥材、布匹、鹽與茶從這裏走向湘西、廣西乃至更遠的地方。鎮遠小城雖不大,卻因“水驛通南北、商旅接四方”而格外繁華。

民國時期,鎮遠仍是黔東要地,抗戰時更因湘黔交通線的重要性而再次承擔軍事職能。雖曆經戰亂、政變與現代化變遷,但古城格局未遭大規模破壞。今日的鎮遠,以其保存完好的山、水、城、文、軍多重遺存,成為貴州乃至中國少見的“活態古城”。







舞陽河對岸的青龍洞古建築群,始建於明洪武二十一年(1388年),遠遠望去,會有點震撼 - 幾乎垂直的懸崖上,寺、閣、樓、殿一層壓一層,像是從石頭裏長出來的。整座建築群由祝聖橋、中元禪院、不壽宮、青龍洞、紫陽書院、香爐岩、、令公廟、東山寺八個部分組成,大小計40棟單體建築,依山而立,貼壁淩空,集佛教、道教、儒家文化遺址於一山,為江南漢地建築與西南少數民族山地建築文化相結合的絕妙典範,有“西南懸空寺”之稱,是貴州省規模敢大的古建築群。2004年7月,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將其確定為“世界貼崖古建築園林”。2005年列入申報世界文化遺產名錄。

在鎮遠所住的民宿不提供早餐,我們並不以為然。住民宿為了近水樓台好風景,早飯自然還是星級酒店的自助早餐豐盛。誰知上街才發現鎮遠古鎮沒有任何星級連鎖酒店,隻有縣政府旁的一家旅館提供自助早餐,每人20元,提供稀飯、米粉、包子、雞蛋、麵、炒飯、卷心菜和醃蘿卜,這大概是我們吃過的最簡陋的自助早餐,不過對中國胃來說還算很友好的。但是對老外們來說,這就有些挑戰了。進餐時恰逢一個法國老人旅行團也在那裏吃早飯,這些可憐的老人們找來找去,偌大的餐廳隻有白麵包和果醬配他們的胃口,就連最基本的紅茶咖啡黃油也沒有,失望之情寫滿了他們臉龐。

來到貴州還不滿一個星期,其豐富的自然和人文風景已經讓我們傾倒,唯有飲食令人失望。貴州最有名的菜肴酸湯魚,大幅廣告隨處可見,可惜味道實在不敢恭維,強烈的酸辣味道完全蓋住了魚肉本身的鮮香,讓人懷疑在沒有冰箱的過往,這道菜是人們用來烹飪已經腐爛變質的魚。在全世界任何熱門的景區,最不缺的就是餐館。當然也沒有人會對景區的餐館抱有太高的期望,畢竟這些餐館不需要吸引回頭客,他們對付的是人走茶涼的遊客群。盡管沒有任何期望,貴州各地景區餐館的水準還是讓人失望,菜譜雷同不說,就連最基本的肉絲肉片都沒有一家做得好,皆又幹又老嚼之費力食而無味,以致最後我們隻能點番茄炒蛋和新鮮蔬菜來保證營養。也許這怪不得曆來“人無三分銀”的貴州人,世上哪一個飲食文化不是經過富裕人群幾百年的熏陶而成?











第二天早上,我們拾階而上209米高的石屏山,站在山頂的觀景台,整座鎮遠城便豁然鋪展在腳下。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了這城的格局。那舞陽河,便如一條碧綠的、柔軟的帶子,輕輕巧巧地一彎,這城就依著這彎彎的弧度,建了起來。所有的屋子,白牆黛瓦,都密密地、層層地擠在河邊,像一群聽話的學生。而那條河,就這麽恬靜地、從容地流過,不言不語,卻成了絕對的主宰。沈從文先生當年見此,說這城像一個“太極圖”,實在是再貼切不過的譬喻了。那“S”形的水流,不正是分割陰陽的那條線麽?這動與靜,新與舊,喧囂與寂寥,便在這圖裏和諧地共處著。

在旅遊熱潮的推動下,一個個古鎮景區如雨後春筍般在全國各地冒了出來,由於雷同的設計和景觀,大部分人造古鎮很快就被大家遺棄。貴州的鎮遠古鎮卻連年躋身於旅遊媒體、排行榜網站和旅行博主等多個版本的中國十大古鎮名錄,很大程度上得益於它“山水城一體”的古城格局。舞陽河穿城而過,石屏山壁立其側,城、山、水互為結構,古城形態本身即是一幅自然地理與人工城建交織的畫卷。它沒有周莊的江南柔情,也不似麗江的豔麗開放,更像一座被群山護住的文化驛站,既有曆史厚度,又有人文深度。







我們白天穿梭在舞陽河兩岸的大街小巷中,巨大街石已經被歲月滄桑打磨的渾圓光滑,有多少陳年往事被留在了無言的石塊之中。從刀光劍影與金戈鐵馬的榮辱興衰,到萬丈英雄豪氣與方寸之間的似水柔情,這就是一部橫臥在時間岸邊的汗青史冊。牆根處的青苔可不管你是不是遊客,照樣在陰濕處生得鮮亮。每走幾步,總能聽見居民家裏傳出的鍋碗聲、有人小聲念叨的苗語、貓懶洋洋的哈欠。那些老宅子的門臉,不高,也不甚闊氣,木門常常是虛掩著的,留一條縫,透出裏麵幽暗的光景,引人遐思。有些門楣上,還嵌著石刻的匾額,字跡已漫漫不清,但你細細地辨,還能認出“清白傳家”、“耕讀世家”一類的字句。這些沉靜的門戶背後,該藏著多少代人的悲歡與離合呢?我們無從知道,隻覺得那靜默裏,有著一種文化的傳承和厚實的力量。









傍晚時分,我們又回到了祝聖橋上。天空漸漸昏暗下來,當對岸的屋宇成了黑色的剪影,那些紅燈籠,卻一顆一顆地亮了起來,像是誰不經意間撒下的一串紅寶石,在漸濃的暮色裏,分外明豔。天上的亮與河裏的光,交相輝映著,天上一個黃昏,水裏一個黃昏。漸漸地,燈火的倒影在水裏拉得長了,顫巍巍的,隨著那幾乎不存在的微波,碎成萬千點金光,又聚攏來,散開去,迷離惝恍,如同一個奢華而又不真實的夢。白日裏那些清晰的輪廓,此刻都模糊了,融化了,隻剩下光與影的和諧旋律。橋上的人漸漸少了,有了涼意。四周靜下來,能聽見河水在橋墩下極輕柔的、絮語似的拍濺聲,嘩……嘩……,仿佛在述說小鎮千年的曆史。

兩天的時間過得很快,第三天早上我們收拾好行李,出租車駛過舞陽河的時候,最後回望一眼,古鎮在薄霧裏柔得像舊時的水墨。我們終究是匆匆的過客,帶不走這裏的一片雲,一滴水。但我想,這舞陽河的綠,這石屏山上的景和鎮遠老街上那些千年條石,大約是會常常入我夢中來的。鎮遠更像一間敞開的老屋,不管你來不來,它都在日複一日生活。你走進去,它給你一點水聲、一點燈火、一點山色、一點人情;你走出去,它也不挽留,它知道每一個到過鎮遠的人都不會忘記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