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 少兒記憶
1、幼年哀哭
在我的床頭櫃上有一本舊時的影集,第一頁上鑲嵌著我小時候和爸爸媽媽哥哥弟弟的全家照,那照片是黑白色的,年代久了已發了黃,早已不是金鑲玉嵌了。每每看著這灰黃的照片,我的思緒總被牽回了我黑暗的記憶,牽回了一個沒有母愛的灰暗日子。
凝視著照片,模糊的母親的印象漸漸的清晰起來。母親出生在河南西峽縣一個富裕家裏,少時過著衣食無憂的優渥生活,兒時讀過幾年私塾,略能識文斷字,母親雖性情豪爽潑辣,但少言寡語,雖是富裕人家的姑娘卻又勤勞能幹。父母結婚後,父親繼續外出讀書,母親則留在河南老家主持家務,料理生活。
一九五○年,母親帶著當時不到四歲的大哥來到東北長春找到父親,算是一家團聚了。那時父親正在東北商業專科學校讀書,商業專科學校不收學費,每月還發給生活費,正適合經濟拮據的父親,母親到了長春以後,學校不僅提供了住房,還補貼了父親的生活費,從那時起母親再沒有回過河南老家,在東北照顧起了父親的全部生活。從那時起母親的勤勞和井井有條地治家能力己顯端倪,給父親專心讀書創設了無缺無阻的條件,父親也驅散了常常掛在臉上的愁容和疲倦,父親後來在學校裏獲得了模範生榮譽應該說也有母親的一半。
父親畢業後分到沈陽工作,在遼寧大學教書。到了遼寧大學以後,我們家人口逐漸多了起來,有了二哥、我和弟弟,不久姥姥和舅舅也從河南老家來到我們家,家裏一下子變成了八口人家的大家庭,老老小小一堂三代。一家子人除了父親一人工資收入外,再沒有別的經濟來源,麵臨當時的窘境,母親沒有哀怨,沒有畏難,她在遼寧大學校園附近邊角荒地上開墾出一小塊一小塊的菜地,種上芸豆、蘿卜、白菜等各種蔬菜,澆水施肥,鋤草鬆土每天勞作,忙個不停。我和哥哥弟弟及全家人的衣服大都是母親一針一線縫補的,拆拆洗洗,縫縫連連母親還是一個行家裏手。那時我和弟弟還是在嗷嗷待哺、蹣跚學步、咿呀學語的幼時,但已感受到母親悉心嗬護與撫育的溫暖,母親用吃苦耐勞和搖動搖籃的手,使我們全家老小過得其樂融融。

一九五六年父親在沈陽遼寧大學時全家合影
天有不測風雲,母親日夜勞累終於病倒了,一九五八年患上了重症乳腺癌,發現時已不是早期了,而且已經轉移成了肝癌,病情一天天惡化。一九六○年,父親工作調動到大連遼寧財經學院,那時母親已病入膏肓臥床不起了。記得一天母親躺在床上,側著身子把我叫到她身邊,拿出一個她自己做的假辮子滿眼含淚地對我說:“你出生時就瘦弱,頭發也少,現在你快長大了,你把這個辮子戴上,女孩子也好看些。”我不知道母親在說些什麽,隻是驚疑地看著母親,看著漂亮的假辮子心裏又有說不出的高興,我哪裏知道這是母親在向她最放心不下的唯一的女兒告別呀。
一九六一年七月母親病情惡化已到了病危的程度,可能是老人們說的人在大限前的回光返照吧,一天,突然她對父親說想吃點水果,那正一個自然災害的荒年,別說水果,就是糧食也是短缺呀,父親隻能到玉米地裏砍些嫩綠的玉米秸,剝去硬皮讓母親慢慢咀嚼,吸食其中的甜汁,母親微閉的眼神閃著淚光,不知是在享受還是感謝。
那時,我們兄妹都很小,大哥才十四歲、二哥十歲、我八歲、弟弟六歲,母親最放不下的就是我們,她知道時日不多了。八月上旬的一天,母親把我們兄妹叫到麵前一個一個地端祥了半天,用顫抖的手撫摩著我們的小臉,用吃力沙啞的聲音對我們說:“媽媽不行了,媽媽真不想死,舍不得你們,以後我不在了,你們要聽爸爸的話,多幫家裏幹些活。”說著說著母親的眼淚又從眼眶裏流了出來,又把我叫到眼前,對我說:“你是媽媽的唯一女兒,媽媽真是舍不得你,以後媽媽再也不能給你紮小辮子了。”又瞅瞅哥哥,像交代什麽似的說:“我不在了,你要照顧好妹妹”,說著又有氣無力地閉上了眼睛。記得母親快不行的那天,父親焦急地找來了學院裏衛生所大夫,幾乎是喊著說:“快救救她”,“救救她呀”,當大夫來到時,隻聽到母親用微弱的顫顫的聲音,斷斷續續地擠出幾句話來“大夫救救我,我不能死,我的孩子還小,他們不能沒有媽媽”,接著閉上了眼睛,沒有了氣息,她的生命從此定格了三十八歲的青春年華。
母親去世後第一個春節,我和哥哥弟弟趴在窗台上望著窗外的煙花爆竹,看著學校宿舍大院裏的孩子們穿著新衣服歡喜地追逐著,我們不約而同地哭喊著要媽媽,爸爸也很無奈地歎著氣,聽著我們撕心裂肺的嚎哭,好久,我們家裏籠罩在痛苦之中,幼年喪母是一生最灰暗的時刻,是我永遠抹不去的痛。民族的較量是母親的較量,一個家庭的較量也是一個母親的較量。不知怎的,從此以後我們家厄運多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