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回國,我隻帶了一件外套,沒想到拉鏈壞了,拉不上。我查了百度教修拉鎖的視頻:用502膠水加白色泡沫,在泡沫上點膠水形成一層膜,再把拉鏈壞的地方粘住。我照著操作,從網上買了兩瓶502膠水,又在小區垃圾箱附近找到了泡沫箱子。回家一試,確實在衣服上形成了堅硬的板塊,但拉鏈頭已經和衣服脫落,找不到銜接點,實驗宣告失敗。但那個指甲蓋大小的白色板塊去不掉了,硬得像鋼鏰。
我決定去裁縫鋪。查百度地圖,發現附近有一家裁縫,可以修拉鏈,坐兩站公交就能到。我拿著衣服去了。下車後,按導航找到馬路對麵,一路門頭看過去卻怎麽也找不到店。最後問了一個戴紅袖章的老大爺(其實年紀可能和我差不多,但我還是不由自主地把他當成“大爺”,自己是“叔叔”)。他指了下身後說,走到路口就能看到。我走過去,還是沒看見。再仔細搜索,發現有四五個人坐在一起擇韭菜,旁邊有個兩平方米的簡易棚子,上麵寫著裁縫二字。啊,原來這麽小的門麵。
正在擇韭菜的是一位大媽,五十歲上下。她放下手裏的韭菜,起身迎我。我說我有件衣服需要修改,她接著走進了棚子。我胳膊搭在窗口上,和她對麵,中間隔著她工作用的縫紉機。
那是一台老式縫紉機,不是電動的,有點像早期的蝴蝶牌。這台雖然不是蝴蝶,但樣式相似。我有些疑慮,這也太low了吧?我問她,你的機器能鎖邊嗎?她點點頭說能。其實真正能鎖邊的,是她右邊另外一台老舊機器,上麵掛著幾組線。因為我還帶了另外兩件新買的長袖T恤,要把袖子改短,必須用鎖邊機器。
我把衣服拿出來,說可能要換拉鏈。她看了看我用膠水和泡沫做出的白色板塊,皺了下眉:這是什麽?我說是我想用膠水粘來著,沒弄成。她抬頭看了我一眼,眼裏帶點不屑,說:以後這種事別自己亂搞,弄不好還添亂。“亂搞”這詞讓我感到有點多義。我忍住了笑。
她從一個裝滿各式拉鏈的布包裏找出一條,問我行不行。我摸了下,挺結實的,就說可以。她便開始動工,先用剪子鉸掉原來的拉鏈,再用縫紉機縫上新的。動作非常嫻熟。
我站在一邊看著她幹活,忽然她說了句什麽,我沒聽清。我“啊”了一聲,她重複說:你是幹啥工作的?她抬眼撇了我一下,目光頗為犀利,但手沒停。我說我在大學教書。她追問哪個大學,我說了我出國前的學校。她旁邊是個戴口罩的女人,剛才進來的,也許是她閨蜜,那個椅子也許是長期為她準備的。口罩女插話問我認不認識在學校人事處工作的某某人。我說不認識。她又提了另一個名字,我還是不認識。我隻好說我已經退休了。她們抬頭看了我一眼,大媽問:每月一萬多吧?我楞了一下,不知道這算多還是少,就說差不多吧。
她們見我答得不太肯定,又連續追問了幾句別的。我招架不住了,發現難以自圓其說,隻得說實話:我從美國回來,出國前在這邊教書。大媽可能早就看出我不是現職教師,聽我這麽一說,就說:難怪你不認識那幾個人。我心想,難不成那幾個人是名人?
接著她的話題轉到了美國:美國不安全吧?我說是的,我所在的大學周圍,天一黑沒人敢出門,經常有搶劫,通常是些未成年的孩子,騎著自行車,團夥作案。即使抓住了,也沒什麽懲罰,很快就放了。美國很多城市治安確實差得很。不像中國,女孩半夜十二點走在大街上都沒問題。
大媽接著說:美國人都有槍,對吧?那殺人也太容易了。我點頭,說美國確實可以合法買槍,我雖然四年前考了證,到現在也還沒買。不過有槍在家會感覺安全些,真有歹徒闖入還能自衛反擊。她聽完樂了:那你得打得準,不然打不好反而……哈哈哈。笑聲裏倒也輕鬆。
聊著聊著,她說起中美貿易戰:那個特朗普是不是腦子不太正常?說話亂七八糟的。我有點驚訝,能把這三個字說順了不容易,畢竟是外國人的名字。
我笑說,確實,這人說話挺不靠譜的。旁邊閨蜜又插話:中國這次不怕他,美國佬打貿易戰,中國人什麽苦沒吃過?我笑道:你們對國際形勢很了解啊。閨蜜說:網上都是這些東西,想不看都不行,電視新聞、短視頻、微信,全是這事。
我心裏想,其實中美兩國的媒體都差不多,美國那邊的校園槍擊、山火、交通事故,中國都第一時間播報;而中國這邊的失業、工廠關門、經濟崩潰,美國也天天報道。所以兩國人民接觸到的對方消息,大多是負麵的。尤其美國民眾對中國的反感度,遠高於中國人對美國的反感。其實,中國很多中產家庭還都希望孩子去美國留學,中國人內心其實是欣賞美國的。這次貿易戰,是民族情緒被挑動了,才有了這些憤怒。
我也透過問題了解了大媽。她女兒本來能學醫,但為了早點工作改讀師範,現在在師範附中教化學,每月六千多,算是編製內的工作,有五險一金,旱澇保收。現在不讓課外辦補習班了,否則教師工作很肥。男朋友是警校畢業,通過層層選拔進了法院,每月九千多。倆人準備結婚了。女兒每月給她兩千,她說不要,孩子非要給。我誇她女兒孝順,她說她不會花這筆錢,要存著留給孩子。同時她還誇了女婿,說他向女兒承諾,不會給他自己父母二千元。
聊著聊著,不知怎麽就說到AA製了。大媽說,她和老伴就是AA製,各管各的錢。我問她:你們是二婚嗎?她抬頭抿嘴笑了笑:不是,原配。我這樣問,是因為我有二婚的朋友,都是財務AA。原配的好像沒聽說誰這樣做。
我又問:那是不是你賺得比他多?她說:那倒不是,他搞地質勘探,補貼多,收入高。我點頭讚了她一句:你們結發夫妻還能有AA製的概念。說明你思想相當超前!大媽笑了,明顯挺受用。
快結束時,她說:老了還是得回來,中國才是家,把孩子也帶回來。嗯,我說,我也可能會回來,現在中國的養老院條件很好。但孩子們回不來了,他們的家已經在美國了。
旁邊的閨蜜插話:可不是嘛,我姐那倆孩子從加拿大回來,一句中文都不會,成天嘰裏呱啦,也不跟大人說話,隻自己倆人講英文。這種孩子是不可能再回來的。
很快,衣服就改好了,也就三十分鍾,三件衣服共收了六十塊。我用支付寶付了錢,跟她們道別。
大媽補了一句:以後衣服有問題別自己瞎搞了。我說:謝謝,以後肯定不亂來了。
其實我沒告訴她,我兩年前在美國買了台縫紉機,已經自己改過不少衣服了。美國買的衣服褲子袖子都長,有台縫紉機確實方便。但在中國就不用了,裁縫近、手藝好、價格低,還可以和大媽聊天。